昨天放学时老师特别交代,今天是毕业典礼,要大家穿最正式的服装出席。结果一大早我们全穿衬衫打领带来了。只有山田那家伙穿了身乌压压的衣服,看起来好像电影里的戏服似的。班上同学全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名堂,最后还是他自己说了我们才明白,那是正式的日本学生制服。
山田的名字叫山田浩,他是五年级才进入我们班的转学生。他爸爸是日本人,妈妈是中国台湾人。本来他在日侨学校读得好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爸妈就决定让他转学读台湾的公立小学。他的年纪照说应该读初中了,可是他的中文程度不是很好,只好先从五年级开始读起。
山田一转来就被分配到我的座位旁边,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一片。不过这家伙很烦,常常动不动就说日本有多么进步,多么干净,台湾多乱多脏。有时候还真让人受不了。
在山田转来我们班之前,我对日本其实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老实说,山田老是说日本有多么厉害的话我并不相信,因为他这个人太爱吹牛了,好比说每次月考前,他动不动就跑来说:
“嘿嘿,这次你数学定会被我痛宰的。”
结果每次都是他自己被痛宰。
毕业旅行时,山田带了一大箱电动卡带借给大家。他的卡带种类又多又先进,不但如此,谈到电动举凡破关秘诀、版本、机器好坏他无不精通。最好笑的是晚上,他带领全班男生躲在旅馆房间里面看电视的日本锁码频道。结果那天不知怎么回事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山田说的那种“好看”的节目,大家都睡着了,只有他一个人喃喃念着:
“奇怪!我家的电视明明有的。”
我记得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被山田叫醒的时候,电视在播映摔角。
“这个也很好看。”他说。
我实在很困了,可是山田却仍然兴致勃勃,把这个摔角选手怎样、那个摔角选手怎样如数家珍地说个不停。总之,吹牛、电动、锁码频道、摔角,这就是山田和他口中的那个厉害的日本给我的印象了。
所以,当今天毕业典礼看到山田这个散漫的家伙穿得这么正经时,我们全吓了跳。更奇怪的是山田今天完全变了个人。一大早我们排练领奖时,大家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山田就很不高兴,扳着脸说:“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以这样乱七八糟呢?”
后来正式典礼开始,校长致辞说错了话,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的,只有山田不笑。他严肃地向同学比着安静的手势。
“毕业典礼就是让我们表达感谢师长、尊敬师长的日子,校长是我们的师长”,他表示“就算校长说错了,我们也不应该笑”。
我们本来以为他又在搞笑,开始捉弄他,可是他完全不为所动。到了毕业生向师长致谢礼时,大家全都意思意思地点了个头,只有山田夸张地弯行九十度礼,至少停了十秒钟那么久。“台湾的毕业典礼为什么这么随便呢?”山田感叹着。
那时候,我才明白他的正经其实是真的。毕业典礼一直在一种吵吵闹闹,有点像菜市场的气氛之中进行。最后唱毕业歌时,只有两个人哭了。
一个是导师,一个是山田。
(史鸿飞摘自新星出版社《明天再烦恼吧》)
侯文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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