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錢學森先生

第一次見錢老，大約是在一九八六 年十月。當時，錢老正大力宣 導、創立系統科學，每兩周親 自主持召開一次系統科學研討班，邀請國 內各科學領域的傑出專家介紹最前沿的研 究成果。我記得當時中國科學院各大研究 所最優秀的專家，如理論物理所的郝柏 林、自動化所的戴汝為等，都曾來這個研 討班做介紹。航天部七一〇所的于景元所 長負責匯總研討班的討論情況。當年前來 的科學家，很多都是學部委員，也就是現 在的兩院院士。我那時是清華大學自動化 系五年級學生︵當時清華理工科本科為五 年︶，已提前一年被錄取為碩士研究生， 師從我國系統論專家 XXX 。我的導師盡可 能每次都參加這個研討班，我也因此有機 會參加這個持續近二年的高層次科學盛宴，從中感受到科學的精美和深邃。

　　 當時，錢老的聽力已經不好，需要用 助聽器。科學家介紹情況時，錢老總是非 常認真地聽。有時，錢老也會提問題，口 音中帶著一些江浙味，語調親切、不急不 徐。給我印象更深的是，錢老習慣用唯物 辯證法的思維方式，對當時的科學命題或 觀點進行評論。我記得錢老在評論華中工 學院︵後改為華中理工大學︶鄧聚龍教授 的﹁灰色系統理論﹂時說，﹁灰色系統﹂ 這個概念有問題。已知的世界，可以稱為 白色系統；尚未被人類所知的世界，可稱 為黑色系統。雖然世界上存在著尚未被人 類認知的世界，但人類的認識能力是無限 的，而世界是有限的。因此，從理論上 說，沒有人類不能認識的世界。而﹁灰色 系統﹂這個概念，在哲學上屬於﹁不可知 論﹂的範疇。錢老說話溫和、沉穩，但 堅毅、莊重，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錢老討論科學問題一絲不苟，甚至有 些不近人情的感覺。記得郝柏林第一 次來研討班介紹理論物理學中的混沌 ︵ CHAOS ︶理論時，錢老有事沒有參 加。錢老聽了于景元所長的彙報後，提 出請郝柏林專程再來講解一次。郝柏林 是我國的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學部委 員。郝柏林和錢老一樣，說話也是溫文 爾雅。我們很快發現，兩位大師的學術 觀點不一致。但他們的爭論，完全在科 學層面，沒有門派或意氣之爭的味道。

　 還有一件趣事。當時氣功、人體特異 功能十分流行。錢老是當時人體科學研 究的主帥。錢老認為，人類發展至今， 最落後的科學可能就是人體科學。人體科學是最複雜的科學，特別是對人腦的 研究十分不夠。特異功能，其實就是人的 潛能在特定情況下的發揮。人體科學不是 迷信。而我有幸與另一位哲學、經濟學泰 斗于光遠到遼寧出差。于老當時是中顧委 委員、學部委員，于老出差，鐵路部門可 以為于老專門加掛一節車廂。在陪同于老 返京的專列車廂上，聽到于老對人體特異 功能多有批評。我們對于老說，在錢老那 裡，經常有特異功能現場表演，事實不可 否認。于老說，他也見過許多據稱有人體 特異功能的人，但沒有一個在他面前表演 成功過。于老自嘲說，也許是他的氣場專 克特異功能者，使他們失靈了。于老當時 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刑不上特異功 能者。這算是兩位學術泰斗間的一個故事 吧。錢老走了，于老是否會覺得孤獨呢？ 二〇〇九年十月三十一日這一天，北 京秋意濃濃，晴空萬里，錢老卻逝世了。 十一月一日，北京漫天大雪。氣象專家 說，這是一九八七年以來最早降雪的一 次。十一月二日，雖然寒風凜冽，但萬里 無雲，陽光燦爛，令人無法與前一天漫天 大雪相聯繫。這場大雪，來得突然，走 得無聲，像是專程為錢老而來，表達了沉 痛哀思之後，又默默離開。國家必然為這 位逝世的科學巨匠舉行隆重的追悼儀式。 我，一個無名的人，也想表達對錢老的悼 念。而且，我女兒說，錢老是她所在小學 的學長，學校老師向同學們講述了錢學森 爺爺的故事。學校鼓勵同學們折千紙鶴， 然後串起來敬獻給校園中的錢老塑像。這 篇短文，也算是代表我女兒對錢老的哀 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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