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乐 不喧哗,自有声

  有些人的时间慢慢熬成了一首诗,有些人的时间却在浮躁的世界里被切割成散落的碎片。

  在这人人都争分夺秒、争夺锋芒、宣告自我的时代,耿乐在自己不骄不躁的生活中,不喧哗,自有声。

  做电影,要走心

  九月的威尼斯,微风不燥,整个水城都充满了秋天的氤氲。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的贡多拉、广场上的和平鸽、海边热吻的情侣……耿乐带着他的相机,捕捉并记录下了这个城市的美好与爱。

  威尼斯对于耿乐来说并不陌生,早在1994年,他参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曾入围威尼斯主竞赛单元,他称这次是二十多年后的“圆梦之旅”,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电影《嘉年华》使他有机会弥补了多年前的未赴威尼斯的遗憾。

  耿乐用四个字来形容当时和《嘉年华》导演文晏初见的感受:一见如故。他想起当初和导演的碰面:“提前我也看了剧本,觉得这个剧本特别有力量,是那种少有特别关注当下人的生活,它的力量就来自于它的真实。”影片中他扮演一个小女孩的父亲,刚开始耿乐有些抗拒:“你觉得我像一个初中女生的父亲吗?”导演耐心地解释道:“就因为你不像。这个小孩的的爸爸妈妈从小就离婚了,所以他缺席了女儿的成长。”这么一说,他立马就明白了这个人物的定位——一个不像父亲的父亲。

  到了片场,耿乐刻意不和小演员有过多的交流,“因为小女孩是非职业演员,之前完全没演过任何戏,所以我要尽力保护她最真实的第一感受,两个人太熟感觉就不对了。”他想要用一种更细腻的方式来表达。

  在导演文晏看来,片名《嘉年华》有双重含义:少女正处在最美好的年华,却遭受不幸。我们生活在嘉年华的时代,却忽视了狂欢背后的故事。

  当时看完剧本的耿乐气得不行,想要跟导演商量能否有场爆发戏让他出一口恶气,导演文晏却更希望观众通过影片能够有所感悟:“出了这口恶气,观众高高兴兴回家了,但我不希望这样,电影结束的那一刻,是观众思考的开始。”

  和导演想法一样,耿乐这几年接戏更多的不是基于商业的考量,而是因为“走心”二字。“电影有娱乐功能,但不应该完全是娱乐化的。”作为电影人,他自身有一种责任感,“要关注社会,关注人群,关注人的生存状态,这部电影有一种大爱,是久违的那种触动内心。”

  生活需要留白

  “为什么之前是学艺术的又改拍戏了?”耿乐略无奈地摊手表示这个问题时在以往的采访中被问得最多的问题。

  他从小学画,并且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爷爷是中国国徽主要设计者、著名画家张仃,祖母是著名指挥家邬析零,曾指挥黄河大合唱的延安首演。

  但家里长辈不会手把手地教画画,只是希望小孩自己充分发挥想象空间和天性。对此耿乐表示赞同:“其实学画画学的不是手上的技巧,而是怎样用眼睛看世界。”从小耳濡目染,美术伴着他成长,他也顺利地考上了中国美术最高学府——中央美术学院。大学时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人生路的分叉口便往演员这行倾斜了。

  那时他留着飘飘长发、穿着黑色皮夹克、破洞牛仔裤、耳朵里播着高分贝的摇滚、骑着自行车也要想象自己在摩托车上驰骋的样子……那是八九十年代中国摇滚青年最酷的样子。

  “喜欢摇滚乐吗?喜欢电影吗?”副导演上下打量他一番,再只消问上两句,得到肯定回答的副导演便敲定他参演管虎导演处女作《头发乱了》,尚在年少的他懵懵懂懂地品尝了演戏的初滋味。

  一路事业高走的耿乐,接下来又出演了姜文导演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及张一白导演处女作《开往春天的地铁》。用田壮壮导演的话说就是,耿乐是艺术片导演的福将。

  如今回想起当初踏入这行,耿乐不禁感慨道:“我本来是一张白纸,直接看到的是最正确的表演,在实践中学习,演员通过阅历才能让自己的戏越来越好,这条路是无止境的。”

  “不定型,什么都想尝试,但我没有野心。”耿乐这样形容自己,看似矛盾的两面却被他形容为踩钢丝走路般有趣,“我拍东西特别杂,商业片、文艺片、主旋律、小众的作品我都拍,我不断尝试想挑战自己,不想重复,摸着石头过河,人生就需要这样。”

  所以他挑战了“不用替身、不用特技、不用威亚”的徐浩峰导演纯武侠电影《刀背藏身》;尝试了黑色幽默与文艺台词相结合的喜剧片《疯狂72小时》;虽然不擅长运动,还去体验了一把体育竞技真人秀《报告!教练》。

  无论是拍电视剧、电影还是录节目、办艺术展,耿乐最享受的就是大家都在一种很和谐的环境下贡献自己的才能,“每个人都在发挥自己的光芒,凑成和谐的整体,这时你会心怀感激。”问他,最享受以及最想回到过去哪个时间点?他听罢淡淡地摇摇头:“就是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现在,过去和未来都和你无关,随遇而安,会往内心走时,反而会觉得世界很大。”

  偶然中的必然

  艺术与表演,画家与演员,两个迥然不同的行业,两种相差甚远的职业,在耿乐看来却像是一回事,“都是在形象思维范围里的事,演戏是拿自己来画人物肖像,绘画是用笔而已。”演戏之外,艺术始终是他放不下的生活的另一端。

  他用293个单件五官石膏像随机无序地附着在墙面上,形成一面“五官墙”,配合着拍摄剪辑面部五官作品的短片,一动一静,于他而言正是艺术的出口和入口,“就算你站在十字路口,你也只能选择一个方向走,任何事情都是必然,没有偶然。”

  在另一个名为《不,好,意,思》展上,他设计了四个平面黑色不明材质的物体,塑成人形,躲靠在展览楼走廊的墙上,有的露出半个头,有的伸出一只手。“‘隐藏并存在’就是我的人生态度,我不愿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面。”作品藏在藏馆的角落里,你很容易忽略他,但当你离开时,你会觉得它似曾存在,耿乐想要以此表达,“大家都想做聚光灯下最耀眼的,对于这样的价值观,我的作品真的是‘不好意思’。”

  生活中的耿乐,享受独处和安静的光景。对禅宗感兴趣的他还专门去修了十天的闭关禅修,意在寻找内心的平静,“我觉得人是这样,无论你出多大的名,挣多少钱,都不会给你带来内心的平静。”

  新增添的两条人生感悟与他晋升父亲身份有关,他感慨自己现在对于中国两句古话体会颇深:一句是养儿方知父母恩;还有一句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你有了小孩你就一下子明白了,人通常以自我为出发点,有了小孩以后,不会以自己为出发点,不过这永远是单向的。”他强调说这个不是道理,是体验,“这不是逻辑的事,得有对应的个体才能明白。”

  他坦言成为父亲后,内心变得更柔软了,看《相爱相亲》剧本的时候就已泪奔,《相爱相亲》讲述一家三代人的情感矛盾的故事,温暖中透着力量。说到这部戏,他回忆道:“我在影片中扮演一个职业哭丧师,我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职业,很奇怪,很黑色幽默。”但他说整部电影更多还是在阐述爱,“家人的情感对于人类来说是最深的情感,但我们通常在繁忙的生活中只注意到了矛盾,而忘记了深深的连接。”

  耿乐喜欢的《心经》中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生不灭”说的是时间,没有首尾;“不垢不净”说的是人的“分别心”;“不增不减”说的是时空。他认为这十二个字精辟地解释了整个宇宙。

  “处于不惑之年,人生还有什么‘惑’吗?”

  “有,我一直在思考人生的意义。有句话说: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原来不懂,我现在明白了。”在他看来,人类所有的经济文化科技的发展和浩瀚宇宙比起来,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都是尘埃。

  有些人的时间慢慢熬成了一首诗,有些人的时间却在浮躁的世界里被切割成散落的碎片。在这人人都争分夺秒、争夺锋芒、宣告自我的时代,耿乐在自己不骄不躁的生活中,不喧哗,自有声。

  采访、撰文/Cathy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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