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时暖

　　【1】

　　时暖被甩得有些莫名其妙。半个月前，她陪闺蜜萧白到电影院看文艺片，由于已过了热映期，影厅还算空，她们迟了十分钟进场，摸黑坐下后，发现左手边隔了六个空位有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地热吻着。

　　原本兴致缺缺的时暖顿时有了精神，感慨这趟来得真值，免费看了一场火辣生动的真人爱情片。直到影片结束，灯光亮起，她瞬间愣在原地。

　　只因那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男朋友林澄和他顶头上司的千金庄雪。

　　林澄的面色不太好看。时暖正琢磨着该如何分手，才能使自己看起来酷炫一点儿，就被渣男抢先一步甩了。她气得暴跳如雷，抓起自己的机车包就要上去和林澄“同归于尽”，幸好被萧白拉住了。

　　本来这事儿也算揭过去了，偏偏他们的大学土豪同学下个月生日，在群里邀请诸位好友携家眷出席。大概不知道“暖林夫妇”已经分手，同学特地将他俩艾特了出来。

　　林澄很快回复：好啊，我一定携夫人到场祝贺。

　　时暖再一次被激怒。她心烦意乱地发了一条微博：“万能的微博啊，请赐我一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吧！帮我激怒无良前任，价钱好商量！”

　　原本她也只是随手发着玩儿，谁知不到一会儿，手机振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私信。

　　齐夜：我是来应聘的，要不要面谈？

　　时暖点开他的微博，瞧见动态不多，大多是风景和他家的哈士奇，但从仅有的两张侧颜照来看，他确实帅得无与伦比。

　　她隐约记得，此人好像是她大学里的一位学弟，头上顶着校草、学神和土豪的三重光环，收获了一众学姐的厚爱。时暖在大学时虽然与齐夜交集不多，但两人的微博是互相关注的。

　　于是她心一动，将自己的定位发了过去。两人又聊了几句，顺利达成友好合作的共识。于是二十分钟后，时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到小区门口等候。

　　景城的春夜总是浮着一层朦胧的水汽，不一会儿，远方亮起橘黄色的车灯，一辆兰博基尼徐徐开近，随后下来了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他穿着黑色长款风衣，清新俊逸，明眸皓齿，舒爽的短发散发着淡淡清香。

　　时暖呼吸滞了滞，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他迈着大长腿走到她跟前，风流的眉宇间染上一层笑意：“时暖？”

　　她吓得不轻，没想到自己一条微博，竟钓到了这么一个人间极品！大学毕业后，她再也没见过齐夜，如今他已褪去少年的稚嫩，五官越发英俊魅惑。

　　他微微勾唇一笑，表示庄雪不但抢了她的前任，还顺便甩了他的表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时暖愣愣地点点头，仍旧沉浸在那惊为天人的眩晕中，于是头脑发热相信了他一本正经的鬼话，齐夜将车开到海边，请她吃夜宵。他拆开餐具包装，将碗筷推到时暖跟前，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得风流又讨好：“时暖姐姐，以我的条件，你看成吗？”

　　时暖心里千万个满意，豪气地拍上他的肩，说：“必须成啊！下个月的生日宴，咱一定要还击得漂亮！”湿润的海风从远方吹来，在两人身边徐徐缠绕，齐夜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单手托腮，露出一截皓腕：“不过既然想赢，就不能露出破绽，你说这些天，咱俩是不是应该好好磨合一下？”

　　时暖往嘴里塞进一只大虾：“磨合？”

　　他点点头，眼底绽开细碎的光：“俗称，约会。”见她一脸防备的神色，齐夜暗恼自己操之过急，连忙道，“我开玩笑呢。”

　　【2】

　　那晚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接下来每个周末，齐夜都会约她出去玩儿。许是怕她感到尴尬，所以每场聚会，他都会叫上许多大学校友。

　　时暖起初有些抗拒，但为了不显得矫情，勉强答应了两次。谁知大家都是自来熟，一来二去，便也成了朋友。

　　土豪同学生日那天，在自家别墅里开了一个大派对，排场极大。原先时暖以为，齐夜是她的“携带品”，但她没想到，从一路上收到招呼的频率来看，齐夜的熟人竟然比自己还多——原来他跟土豪同学认识，并且也在受邀之列。

　　跟同学打过招呼后，一位清纯的萝莉凑了过来，甜甜地对齐夜说：“齐公子，您可好久没来找我们玩儿了呢！”

　　贵族圈的生活大多有些混乱，时暖忍住笑意，心底表示理解。却见齐夜不自在地肃然道：“我很久没玩儿了。”

　　小萝莉闻言，不由得看了他身旁的时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就被齐夜打发走了。时暖一挑眉，揶揄道：“小朋友，生活很丰富嘛。”

　　齐夜摸着鼻子讪讪一笑：“年少不懂事儿，美女姐姐别生气。”

　　两人迈入别墅，一眼就瞧见林澄、庄雪和一位老同学坐在麻将桌旁，正好三缺一。老同学朝时暖招手，邀她凑角，时暖正思索着要不要答应，肩膀就被温热的臂弯揽过。

　　齐夜搂着她朝前走去，姿态亲昵，又俯身耳语：“有我在，放心玩儿，输了算我的。”

　　林澄有些不悦，起身想走，被庄雪愤愤地拖住。庄雪还耀武扬威地哼了一声，不过，她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时暖从落座起，一盘都没输过。不得不说，齐夜非常厉害，看牌眼光准，摸牌手气旺，气得庄雪面色铁青。

　　土豪同学的后花园里，有一个四百米露天泳池，众人便提议玩儿“浑水摸鱼”。这个游戏时暖是知道的，就是在泳池面上铺满玫瑰花瓣，池底堆满各式各样的物品，选手跳入水中寻找指定物品，用时最少的获胜。

　　时暖的泳装很保守，不露胸也不露腰。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叫，她循声望去，瞧见齐夜只着一条泳裤信步而来。他的肤色偏白，腹肌却紧实得很，两条大长腿修长匀称，十分诱人。时暖不禁也看呆了。

　　第一轮女生先下水，水底什么东西都有，像个琳琅满目的储物间，而她们要找的是一条项链，难度颇大。由于水面上浮着一层玫瑰花瓣，水底的光线不是很足，她们只能通过从花瓣罅隙渗入的阳光极力摸寻着。时暖的憋气还算不错，一会儿翻翻梳理柜的抽屉，一会儿伸手探探花瓶底，连危险靠近都浑然不知。

　　庄雪显然有意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约上几个女生将时暖的四肢擒住，扯着她的头发向下拖去。时暖一时慌了神，想大声尖叫，池水便疯狂地灌入口中，导致她呼吸困难起来。几个女生见她挣扎便游离开了。

　　稀薄的日光渐渐从眼角抽离，时暖挣扎到后期已毫无力气。她在即将窒息的恐惧中听见落水声，一道模糊的身影朝她游了过来。

　　随后时暖便失了意识，直到感觉胸口有重物按压，她才将积水悉数吐出，然后狼狈地趴在泳池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人见她没事，安慰几句后便散了，唯有齐夜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休息室内。

　　此时他已浑身湿透，水珠顺着他的人鱼线滑落，说不出的性感诱人。齐夜拿起一条干净的浴巾，率先将时暖裹紧，然后蹲到她的身前，担忧地望着她：“没事儿吧？”

　　时暖摇摇头，她知道庄雪只是想吓吓她，不可能真闹出人命，但心里的火还是烧了起来。见时暖神情不对，齐夜以为她在后怕，便将手掌覆上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她湿漉漉的长发，而后像想起什么一样勾唇一笑，别样魅惑风流。

　　“时暖姐姐，你这么轻，不该瘦的地方却一点儿也没瘦啊。”

　　时暖脸一红，胸前握浴巾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3】

　　那天之后，时暖本以为她与齐夜不会再有交集，直到这晚入睡前，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齐夜发来微信：时暖姐姐，想不想报仇？

　　时暖立即想起庄雪那张欠揍的脸，秒回道：想！

　　夜很静，冥冥之中仿佛达成了什么约定一般，命运脉络交缠，一气呵成。

　　气象台说，周六晚上会有双子座流星雨，对于一般的吃瓜群众而言，大都是在事后上网浏览照片。可贵族圈不一样，他们当真组织了一个观星队，带上专业设备，驱车前往景城最高的山。

　　齐夜来接她时送了她一条连衣裙，笑着说：“合作愉快。”时暖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衣着掉档次，会失了齐公子的颜面，便大大方方地收下礼物，回卧室换上裙子，想着下次回礼便好。

　　两人到得有些迟，其余人已扎好帐篷，搭上烤架，放起音乐嗨了起来。庄雪看到时暖后双眼喷火，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实在是大快人心。

　　大伙儿注意到齐夜来了，纷纷热情地朝他打招呼，其中有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调侃说：“齐小爷就是厉害，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

　　“瞎说！”齐夜急忙打断，仓促地看了时暖一眼，脸上竟泛起一丝可爱的窘迫，“其实也没交几个……”

　　时暖忍俊不禁，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任他搂过自己的肩走了过去。

　　落座后，身边一个女生偷笑着凑到她耳边说：“你知道吗，你身上这条连衣裙跟庄雪是一个牌子的，但价位比她的多了整整一个零！”

　　时暖闻言又喜又忧，喜是因为这记耳光打得响亮，忧是因为自己无论怎么给齐夜回礼，都会显得寒酸。庄雪的身家在景城也是排得上号的，她的衣服至少五位数，可齐夜送的还多出一个零……时暖顿时有些头疼。

　　流星雨的降临时间大概在凌晨四点，这会儿大家酒足饭饱，便开始玩儿“谁是卧底”，输的人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第一轮庄雪输了，她选择大冒险抱着林澄深情拥吻。说实话，时暖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恶心。

　　第二轮齐夜中招，他在起哄声中平静地选择了真心话。众人顿时兴致阑珊，倒是庄雪跳了出来，开门见山地问：“齐夜，你为什么喜欢时暖？”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本来时暖以为，齐夜会胡诌个理由糊弄过去，没想到他竟回答得格外认真，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大二那年，校运会入场式表演，时暖她们系走的是民国风，人群中我一眼就瞧见她了，蓝色上衣，黑色中裙，带着圆框眼镜，笑起来甜甜的，挠得我心里痒痒的……”

　　众人被撒了一把“狗粮”，纷纷笑他这位多情公子竟也有认真的时候。时暖被说得脸红，心想这货果然翻遍了她的微博相册，当年校运会那么多人，齐夜怎么可能一眼就注意到自己。

　　最终，那晚谁也没能看成流星雨，暴雨说来就来。大伙儿一边骂气象台，一边钻进车里，逃似的赶往山下。有趣的是，林澄那辆车突然就熄火了，怎么也发动不了。时暖忍不住抚掌大笑，坐着齐夜的豪车扬长而去。

　　硕大的水珠用力地砸着车窗，一片嘈杂中，齐夜清越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时暖姐姐，开心吗？”

　　“当然！”时暖心情无比舒畅，片刻后，她像想起了什么，对齐夜道，“你住哪儿？这条裙子我洗好了给你寄过去。”

　　时暖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不能收。

　　齐夜倏然笑了一声，偏头望她时眸子格外亮：“时暖姐姐，你把裙子还给我一个大男人做什么？礼尚往来，回我一份别的礼不就成了？”

　　时暖心想，就是回不起啊，小朋友。

　　齐夜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又像早有筹谋一样，嘴角懒懒地往上一勾：“陪我去个地方，就当作回礼了。”他顿了顿，怕时暖不答应，又连忙补充道，“我有一位认识的导演在景城拍电影，让我帮他找几个群演……我也想体验一下。”

　　时暖顿时来了兴致，她本就对电影行业有着极大的兴趣，此时便双眼放光，郑重其事道：“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4】

　　又是一个美好的周末，适合睡懒觉，适合煲剧，适合与恋人踏青出游。

　　齐夜打电话过来时，时暖尚在睡梦之中，她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对方沉默片刻，再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

　　“时暖姐姐，你之前答应我的……”

　　时暖猛地回神，匆匆下床洗漱，莫名产生了一种名为“约会”的错觉。

　　电影拍摄地定在景城一中，是一部高中题材的青春影片，所以时暖与齐夜客串的是主角的高中同学，没有台词，只需换上校服坐在教室里充当背景，表演十分自由。

　　值得一提的是，穿上校服的齐夜更显年轻朝气，白色衬衫衬得他明媚飞扬。

　　而后，时暖只顾着偷瞟电影中的男明星，所以没有注意到，齐夜自瞧见她穿上衬衫和百褶裙的模样后，眼底的欣喜便不断扩大，最后漾成一汪深邃清澈的柔情。

　　两人饰演一对同桌，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高中物理课本。彼时日光晴朗，软风和煦，身侧的齐夜忽然低声道了一句：“时暖，其实我梦见这个场景，好多年了……”

　　时暖没听清，便偷偷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他的目光里饱含心愿达成的愉悦，由衷的笑意使眉宇褪去些许风流，多了几分纯真。

　　那天两人都很尽兴，回程时已暮色四合。齐夜开车送时暖回家时，微蹙着眉头频频看表。当然，他是故意让时暖发现自己的焦躁的，这段时间这么折腾，再不让她明白自己的诚意，可就亏大了。

　　果然，时暖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赶时间？”

　　“嗯。”他点点头，“晚上七点的飞机回伦敦。明天还要上课。”

　　时暖愣住了，这时她才知道，低自己一届的齐夜如今正在牛津读研。一股陌生的情绪突然溢满整个胸腔，时暖试探性地问了问：“那你之前几乎每周都飞回来，不累吗？”

　　“累啊。”齐夜点头承认，坦荡道，“可是英国没有美人呀。”

　　他没有指名道姓，表达得十分委婉。时暖不敢确定他说的“美人”是指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但仍然红了双颊。

　　后来，两人继续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向前走，齐夜时不时地会在微信上与她聊上一会儿。因为年纪相仿，三观一致，他们聊得还挺投缘。

　　时暖大学毕业后，就在国内知名的映辰广告的子公司里担任人事专员。她自问入职一年以来，虽然勤恳敬业，但表现始终一般，并未做出什么傲人的成绩。所以，当经理笑得近乎谄媚，将让她调任至公司总部的文件递到她手上时，她是受宠若惊的。

　　原先的子公司在新开发的科技园，而公司总部在景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完全升了一个档次。

　　时暖第一天去总部报到，就发现公司里的气氛有些暧昧，所有女性职员纷纷眼泛桃心，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三天前刚刚就任的CEO。她一面好奇，一面去找人事总监办入职手续。等电梯时她有些走神，直到电梯的反光镜里突然多出一道身影，她顿时愣在原地，心中的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

　　镜面里的男子西装革履，年轻帅气，头发整齐地三七分开向后梳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掩去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添了些儒雅斯文。

　　两人视线在镜中交汇。时暖瞧见他勾唇一笑，好看到惊心动魄。

　　他说：“时暖，我们又见面了。”

　　【5】

　　对于“假男友”突然成为顶头上司一事，时暖表示无比崩溃，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闺蜜萧白听说后捧腹大笑，夸张的笑声从电话里钻了出来：“暖暖，齐公子摆明了是要吃定你啊！”

　　时暖倒没那么自恋，齐公子万花丛中过，什么类型的女人没有见过？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她估摸着，齐夜此举没准就是为了报答她的配合。

　　映辰广告是业内龙头，齐夜在英国读完研后，就回来继承家业了。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即便他身为CEO，公司大部分权力仍然掌握在董事会手里。为了能够尽快独当一面，齐夜很多事都亲力亲为地参与每一个环节，譬如今年的秋季校招，他就决定跟随人资部，亲自到景城大学开宣讲会。

　　说起来，景大还是时暖和齐夜的母校。故地重游，时暖不禁感慨万千。齐夜将其他人派去布置会场，独独留下时暖。方才还稳重老练的齐公子突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说：“我们偷个懒，四处逛逛，追忆青春呗？”

　　时暖笑着点头，欣然答应。

　　十一月已带了萧瑟凉意，秋风席卷落叶，来往学生却还是那么朝气蓬勃。时暖与齐夜并肩走着，莫名觉得内心无比安宁。

　　可惜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近来校招热潮，他们遇见了别家公司的人事经理，那位成熟御姐朝齐夜弯眸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多情：“哟，原来齐公子有了新欢呀，难怪都不联系人家了。”

　　齐夜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尴尬地干咳一声，道：“贵公司调整了发展路线，跟映辰的工作联系自然就少了。”

　　接着他又敷衍了几句，便拉着时暖匆匆离开。

　　瞧着那副心虚的模样，时暖心里有些发酸，揶揄道：“桃花债够多的啊！”

　　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暗骂自己嘴欠，怎么忘了齐夜可是给她发放工资的上司啊！

　　齐夜推了推金边眼镜，促局地道：“年少轻狂，你别往心里去。”

　　话虽如此，时暖到底还是有些不开心，却也说不清为什么。逛了一会儿后，两人回到开展宣讲会的大礼堂，望着高高束起的红色帷幕，久远的回忆被勾了起来。

　　时暖指着那方舞台，略显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念大学时喜欢拍微电影，还站在那儿领过副校长亲手颁的奖！”

　　“嗯。”齐夜目光柔和地望向舞台，似要将面前的景象与多年前的岁月重叠，“我记得，那天你穿着一条天蓝色的长裙，盘着发，戴着珍珠发卡。作品放映的时候全场捧腹大笑，只有你激动到热烈盈眶……”

　　时暖一怔，没料到齐夜竟说得分毫不差，正欲追问，一位同事跑了过来，说有事要与齐夜商榷。而后时暖也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想问的话便耽搁了。

　　后来的宣讲会精彩而成功，舞台上的齐夜仿佛会发光，全程幽默睿智、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引得现场的小女生心脏狂跳。当然，也包括时暖。

　　那副样子太过迷人，很难有人能不被吸引，所以在宣讲会结束后，一群热情的学生仍然围着齐夜问东问西。

　　等到忙完一切，已是夜里十点。齐夜请大家在学校前门吃烧烤，看似随意地挑了一家，却是时暖大学期间最常去的。其他同事识趣地没跟他俩同桌，齐夜也不看菜单，直接将时暖喜欢的菜名报给老板，并特地嘱咐老板烤茄子不要放葱蒜。

　　老板听后无奈地笑了笑，倒是时暖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眼睛都亮了：“你烤茄子的吃法也这么独特吗？”末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钻进她的脑子里：难道，齐夜是专门记着了她的喜好吗？

　　不，不对，她大学时期跟他没有半点儿交集，他没有理由会知道。

　　彼时夜色清朗，好风如水，大学校门外的摊点灯火连绵，盈盈闪烁，在他澄澈的眸子里绽开一束束细小的烟火。齐夜柔和地望了她好一会儿，如沐春风的神情似乎能将月色融化。

　　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应了一声：“嗯……”尾音拖得温柔绵长。

　　【6】

　　日子转眼就到了年关，齐夜对时暖的态度始终有点儿模糊，说暧昧吧，又止乎于礼；说一般吧，又比旁人亲近了些。时暖也不敢多想，害怕他只是生性使然，对好看的女生都会不由自主地亲近几分，最后泥潭深陷的还是自己。

　　小年前一天，齐夜在微信上对她道：“时暖，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几乎是条件反射，时暖也没问是什么忙，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好。”

　　直到她被齐夜带回家，才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来，自己竟然答应了继续冒充他的女朋友，在小年夜的家宴上随齐夜亮相，以防齐家长辈在过年期间四处给他牵线相亲。

　　家宴排场颇大，一家子其乐融融。席间齐夜的堂妹一直盯着时暖看，只觉得越看越眼熟，而后她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嫂子我想起来了！堂哥给我看过你们团队自制的微电影，可有意思了！你毕业后怎么没朝传媒方向发展呀？”

　　没想到大学时期的作品竟被人惦记至今，时暖感慨万千，笑了笑，道：“毕竟不是专业的，做传媒也没什么信心。”

　　只是一段寻常的对话，时暖却越想越不对劲儿。她与齐夜之前并不熟悉，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关注自己的作品。时暖本想在宴席散去后好好问一问，但齐夜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喝醉了。

　　齐家的别墅在郊区，这个点根本打不到车，时暖正愁着该如何是好，齐母就笑容暧昧地邀她留宿。时暖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得留宿在齐夜的房间……她突然明白齐母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无奈之下，时暖硬着头皮扶齐夜到卧室，替他收拾好后，自己抱着枕头棉被去睡沙发。本以为自己应该难以入眠，但听着齐夜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她竟踏实地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她隐约听见浴室里有哗哗的水流声。起初时暖也没太在意，直到感觉自己被人裹着被子凌空抱起，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时，她终于迷糊转醒，双眼睁开一条缝。

　　齐夜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眼底不见醉意，一片清明，清隽的面容仿佛能掐出水来。

　　此刻他就坐在床头，盯着时暖看了好半晌。这小妖精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撩人，惺忪睡眼矇眬无辜，双唇水润嫣红……齐夜一阵心悸，待反应过来时，他已吻上了她的双唇。

　　时暖原先困得不行，却在他不断炙热的深吻中变得呼吸困难，直到快要窒息时，齐夜才将她放开。欣赏着她涨红着脸气息微喘的模样，心情十分愉悦。

　　他一挑俊眉，模样风流勾人：“你的吻好生涩。”思索片刻之后，又添上一句，“看来前男友不合格啊。”

　　本就面红耳赤的时暖这会儿更是羞到无地自容。她捂着疯狂乱跳的心脏往被子里钻了钻，只露出一双眼睛，声如蚊蚋：“我跟他连拥抱都很少，我不太习惯和异性靠太近……”

　　闻言，齐夜的表情在那短短几秒之内，经历了惊讶、迷惑、了然，以及最后涌现在脸上的不加掩饰的狂喜。身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他瞬间就明白林澄为什么会出轨了。

　　齐夜开心地俯下身，越凑越近，时暖被压在床上没有丝毫退路。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碰上，齐夜倏然笑出声，露出一口白牙：“那以后由我主动靠近你，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末了，他稍稍退开，难得地正色道：“时暖，我可以追求你吗？”

　　【7】

　　齐公子言出必行，当真开始追求起时暖来，花样百出，让她步步沦陷。尽管齐夜已尽量低调，奈何有些人天生引人注目，走到哪儿都有无数双八卦的眼睛盯着。没过多久，“映辰CEO和人资部时小姐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便以迅雷之势，在公司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那大多是些酸话，说齐公子心血来潮看上了职场小白，待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一拍两散。时暖倒也不恼，因为那些人说得不无道理。她也曾打探过齐夜的过去，以土豪同学为出发点，一点儿点儿地抽丝剥茧。交际圈是个奇妙的东西，只要你有心了解，总能探听得到，更何况是齐夜那样一个风云人物。

　　他的感情史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浓墨重彩，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时暖无从分别，却感受到了极度的不自信。她不确定齐夜是否只是一时兴起，对自己的百般讨好又是否只是他千篇一律的套路手段。

　　时暖觉得自己仿佛正在体验蹦极前那最磨人的时刻，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既有些害怕又隐隐有些期待。

　　故事的转折在那年初夏，时暖在大学时期曾有个微电影团队，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也就散了。如今当年的队长创业成功，便打算重拾旧梦，邀请原班人马共闯江湖。

　　故友的工作室不在景城，时暖纠结了非常久，最终儿女私情还是被满腔难凉的热血所说服。她想，趁着年轻，就尽情在熠熠生辉的岁月里活得意气风发吧。

　　她交了辞职报告，打算找个机会当面跟齐夜说。不巧齐夜临时出差，这事儿便耽搁了。

　　一连数天，时暖的心情都十分矛盾。一想到齐夜，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这日队长请大家吃饭叙旧，令时暖意外的是，林澄竟然也来了。原本喧闹的场面骤然静默了几秒，大伙儿都有些唏嘘，想当年在团队里，“暖林夫妇”可是每部作品的御用情侣。

　　两人本就是高中同桌，相约考了同一所大学，携手走过那么多个春夏秋冬，最后却不欢而散。时暖心情也有些复杂，并且不能理解，林澄既已搭上富家千金庄雪，为何要回队长的工作室？

　　果然，他们分手了。

　　林澄坐到时暖身侧，双眼满含歉疚：“对不起，暖暖。”

　　时暖冷冷地笑了笑，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道明寺做什么？”

　　林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注视着她：“是我错了，可是暖暖，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和别人在一起之后，我便知道，你才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我们认识九年，一起刷题拼过高考，去丽江毕业旅行；一起在大学里参加社团活动，期末泡图书馆；你送过我亲手织的围巾，我带你去山顶看漫天星光和烟火……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暖暖，你真的舍得放下我，放下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吗？”

　　无数回忆纷沓而至，隔着经年岁月，遥望那些甜蜜青涩的过往，时暖莫名觉得鼻子有些泛酸……她想，自己之所以会难过，不是因为林澄，而是因为心疼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与情感，为什么没有被珍惜。

　　吃完饭后，一行人又去了KTV唱歌。队长将时暖拉到门外，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并且表示，男人谁没个糊涂的时候，大伙儿都希望她和林澄能和好如初，林澄也非常渴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

　　这番话令时暖火冒三丈，她突然发现，经历了社会的洗礼后，有些人三观骤变，已不再是最初认识的模样。烦闷之下，她说要一个人冷静一下，便独自到KTV的露台上吹风。

　　此处僻静漆黑，夜幕低垂。时暖站在石柱后思绪放空，忽然听见一阵响动传来，循声望去，意外瞧见庄雪拖着一个男人来到露台。而那英气逼人的男子，竟是刚刚出差回国的齐夜。

　　时暖看到庄雪一脸委屈，双眸满含婉转柔情地说：“齐夜，你究竟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我赌气跟林澄交往，你就找了他的前女友来膈应我。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们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庄雪的嗓音泫然欲泣，一头扎进齐夜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齐夜，我们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不管家世、样貌，还是别的什么，都是旁人比不上的。”

　　黑暗里，时暖如遭雷击！她幻想过无数个齐夜接近自己的理由，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可笑的原因。她只觉双腿发软，再也没有勇气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连忙掉头逃跑。无人发现。

　　既然如此，那她还有什么留下的理由呢？在这一场角逐中，她始终都处于自卑的劣势地位。庄雪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更加相配，自己与林澄一样，在那些游戏人生的纨绔子弟面前，就是一只玩偶而已。

　　【8】

　　齐夜回公司的那一天，时暖的辞职报告刚刚得到上级批复。彼时齐夜在会议室里开董事会，时暖则将自己的一应物品整理好，转身离开。

　　走出公司大门时，正好天色将晚，刚刚落过雨的城市，氤氲在一股淡淡的哀愁之中。

　　“时暖！”急切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瞧见齐夜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显然他刚刚开完会。此时他焦急地质问道，“你要辞职？”

　　时暖笑了笑，坦然道：“是啊，大学的好朋友创立了微电影工作室，邀请我们这班元老重出江湖。”

　　他稍稍平稳了一下呼吸，回以微笑：“这样啊，没关系，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我……”

　　“齐夜。”时暖打断他的话，“工作室不在景城，我们会北上，去A市。”

　　一时间，齐夜的神情几番变化，十分复杂难解。他的胸口如有雷霆万钧，涌至唇边却又成了一句沙哑的：“……那我呢？”

　　时暖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对面的商场大楼亮起橘色灯光，一扇扇窗户的后光芒变化闪烁，最后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与此同时，无数只氢气球平地飞起，空气中流淌起浪漫的音乐。

　　林澄驾着跑车翩然而至，手捧大束玫瑰，一步步朝时暖走来。齐夜瞬间就明白了——林澄在重新追求时暖。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是因为他吗？你还是放不下他？”

　　“对。”时暖点点头，毫不躲闪地回视他，“我们认识九年，交往了整整六年。齐夜，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六年的时间，足以将那段感情变得刻骨铭心。

　　“我和他会一起回归团队，一起怀揣梦想闯天下。

　　“再见了，齐夜。”

　　时暖轻轻拂开他的手，维持着最后的骄傲抬步离去。晚风徐来，吹动齐夜孤寂的身影，街道上人来人往，一颗空荡荡的心却再也无处安放。

　　第二天，时暖便买了一张机票离开了景城。六千米的高空上，她回忆起这一年半以来，和齐夜相处的点点滴滴，顿时心如刀绞，压抑得几乎不能呼吸。

　　对于林澄，她其实早已放下，两人交往的最后几年，感情便已渐渐淡去，更何况，为名利而背叛她的男人，从来都不值得原谅。那个如阳光一般突然照进她的生命里，不知不觉便萦绕心间，再也挥之不去的身影，是齐夜。

　　怎奈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他的欺瞒与风流，她的梦想与傲气，以及两人的身份差距，犹如广袤的山海横亘在他们之间。而山海，不可平。

　　飞机在云朵间穿梭，距离那人越来越远，直到空姐好心询问时暖是否需要帮助，她才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9】

　　齐夜记得，第一次遇见时暖是在大二那年的校运会上。她们系走的是民国风，人群里，他一眼就瞧见了她，霎时间宛若清泉浸润山石，春风拂过垂柳，他的一颗心变得轻盈而柔软。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当时的感受其实并不难理解，“一见钟情”四字足以蔽之。

　　他素来是个“美色至上”之人，起初被吸引的确是因为她出色的外貌。然而随着对她深入的了解，她的性格特点和她的优秀耀眼，都让他不得不心动。那明艳动人的一颦一笑，渐渐地从他的眼里走到了心里。

　　那会儿时暖有男朋友，一向纵横风月、擅长巧取豪夺的齐夜，竟突然在那一刻懂得了收敛。说到底，他还是不忍打扰她原本平静美满的生活。

　　他突然无比嫉妒林澄，嫉妒对方先一步出现在时暖的生命里。他总是止不住地做梦，梦见自己才是她的高中同桌，两人一起走过生命里最特殊难忘的时光，是密不可分的挚交好友……而后醒来，满心都是巨大的空虚。

　　齐夜一直等啊等，等到她大学毕业，还是没能等来他们分手。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他频繁地换女朋友，有和她相似的，也有和她截然不同的，可不管哪一种，都无法替代他心里的姑娘。齐夜顿感挫败又失落。就在他遗憾着自己生平最莫名其妙、又最浓烈的感情大抵无法圆满之时，突然得知她分手的消息，心里的念想便再也止不住地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离开景城后，时暖没去A市，她和林澄断了所有联系，独自去了温婉的江南水乡。

　　光阴转瞬而逝，接近年关时，天气越发寒冷起来。这天她窝在温暖的小屋里煲剧，一阵清脆的吉他声倏然在公寓楼下响起。舒缓的前奏过后，青年悦耳低沉的嗓音悠悠飘来——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

　　时暖推开窗，竟瞧见抱着吉他的齐夜正站在路灯下独自弹唱。橘黄色的光洒下一片柔和，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沉淀出岁月与思念交织的温柔，见她露面，清亮的笑意荡漾开来。

　　寒风凛冽，时暖止不住地心头狂跳，连忙披衣下楼。她来到齐夜跟前，将暖手宝往他怀里一塞，故作镇定道：“你怎么来了？”

　　他佯装埋怨地说：“时暖姐姐，你骗我去了A市，害我一阵好找，几经辗转才找到这儿来的。”齐夜深深地凝望着她，神色无比认真，“时暖，我想我能猜到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了。我承认，以前的我的确不好，游戏花丛，玩世不恭。可我发誓，和你重逢之后，我再也没有不正经过，你要是不信，我明天就把房产、车产都划到你的名下！”

　　齐夜紧张到语无伦次，双手箍紧她的肩：“我跟庄雪曾经相过亲，但并没有交往，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当然，我会答应我爸去相亲，是以为和你没戏了。我……我从大二那年就……时暖，我真的很喜欢你……”

　　闻言，时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有些爱恋竟如此浓烈，浓烈到她尚未察觉，就已根深蒂固。

　　见她仍旧一脸迷茫，齐夜轻声叹了口气，执起她的双手，交握在胸口：“时暖，你愿意给眼前这个劣迹斑斑的人一个机会，让他用余生去弥补那些遗憾和歉疚吗？”月光清冽如水，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如果我早知道，如今会对你这么上心，那么在遇见你之前，我一定会做一个异性绝缘体。”

　　“噗！”时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眶泛起欣喜至极的酸胀，“傻子。”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嘴边啄吻了一下：“是你一个人的傻子。”

　　路灯光朦胧，冬夜里的冷空气无止境地弥漫开来，两个欢喜到忘了回屋的傻子紧紧相拥，从此，那些执着终有所归，那些深情终有所属。

　　一生不负。

　　文/桑萌 图/沈晓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