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握月光

  • 来源:花火
  • 关键字:月光,神秘人,美男子
  • 发布时间:2018-02-09 10:52

  作者有话说:我前一阵沉迷于玩支付宝的蚂蚁森林绿色能量,写这篇文的初衷,也是为了感谢一个天天给我的能量树浇水的神秘人。不过少女心作怪,写着写着对方就从一个神秘人就变成了一位毒舌美男子了,希望你们会喜欢!

  1

  遇到涂斐这个土匪头子是在我来中大医学院交换的第一天。

  那是个很普通的夏日,我从机场搭上地铁,出了闸门发现钱包和手机没了,连公交车都坐不起,然后灵机一动写了张大字报在天桥上要饭。

  “本人姓况名锲,哈医大到中大的交换生,来时钱包、手机不慎被贼人所偷,无处可去,望好心人借我点钱买个包子吃,有了力气补办了银行卡就还您。”

  我用石头压住交换批准表和学生证放到旁边,结果蹲了一上午,一个好心人都没有。

  中午的时候,有个啃着甜筒的男生路过,停下来看了两眼我的大字报,猛地闪到一边:“哈医大?东北?来广州?

  这骗术,太小儿科了吧。”

  这已经是我遇到第N个说我是骗子的人了,所以我选择无视他。

  就在我目送他走到天桥的尽头后不久,他居然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手里还拎着一袋包子!

  我记得那天中午天桥下堵满了车,刹车声、人声、喇叭声,混在一起喧嚣到不行。身侧是陌生而潮湿的空气,行色匆匆的人从我们身边路过。涂斐留着当时流行的锅铲头,白T黑裤白球鞋,一副稚嫩中学生的标配。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化了形的观世音,专门来拯救我这个倒霉孩子。可结果一开口就变成了分过一百次手的沧桑大叔。

  “十个包子管饱,外加一百块给你打车!”

  看着那袋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那张红票子,我快感动哭了。果然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我含着泪准备去拿包子和钱,然而!使尽全力,却并不能拽过来!

  “十个二十块钱,车费是一百,一天一块的税,算你三天还清吧。一共是……”他掐指在那里算。

  “一百二十三。”我觉得他数学太烂,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对!”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狡诈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反应过来被坑了。又想着哪个智障会做一笔赚三块钱的买卖,抬起头看了两眼他骚气的鼻孔,之后潇洒地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准备拖着行李箱远离这个脑残。

  然而他突然手一抬,将那袋包子放到了我的行李箱上,根本不让我走。

  “是你要吃包子,你看,这里明明白白写着的。你要吃,我给你买来了,你现在不要了?晚了!”他手一抬将包子放到我的行李箱上,我发现袋子外多了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欠我二十一,记得按口头协议还啊。”

  这人脑子有坑吗?

  我抓起一个包子就拍他脸上:“土匪!”

  然后我就看见他慢慢取下脸上的包子塞进嘴里,笑得很猥琐:“你别说,我还真叫涂斐。”

  2

  我爸说他给我取锲字是想让我长大做事锲而不舍,可我仿佛用生命诠释了什么叫三分钟热度。学过古筝,扣断了弦就放弃了;学过跆拳道,大脚趾骨折之后放弃了;练过书法,静不下心直接把我爸珍藏的字帖给扔了,被揍了一顿。

  可就是这样的我,却做了一件坚持了三年的事:跟童牧恋爱。

  本以为会是一段羡煞旁人的爱情故事,没想到在他去中大读研之后不久,我们便分了手。我想问问他为什么,却失去了他所有的聊系方式。大二那年,我没了命地补专业课,参加社会实践,发表论文搞科研,将综合成绩拉到了前三名,创造了那一届的神话。

  一年后,我终于来到了中大。

  但我没想到的是,中大真的好大,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会跟涂斐成为同学,导师还让他带我熟悉校园,他还问我要包子钱!

  那时我已经办好了卡,准备跑到食堂一口气买二十个包子还他,他就在我耳边“火车开过哐切哐切”,我真的超想把他塞进天宫一号送去月球烦嫦娥。

  然而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忘了,财会专业那个学长还欠我钱!说好了今天还我的!”

  “你到底借了多少人钱啊?”我愣住了。财会?童牧就在那个专业!于是我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问他,“财会在北校区?”

  “不,在大学城。”

  那天热得出奇,行道树耷拉着枝干喘气,蝉也只顾休息懒得反抗嘶吼。

  我拿出纸巾递了一张给涂斐擦汗,然后他就惊恐了。

  “你今天没吃药?那么好心。”他似乎想起了那天我拍他脸上的包子,怯生生地接过纸巾。我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嘿嘿,我去帮你收债吧!”

  然后我就死皮赖脸借到了涂斐的手机,提着小裙子冲向了地铁站。

  到大学城是中午,地面温度高到可以煎鸡蛋。我收完债就在几栋教学楼之间穿梭,脚底板都冒烟了还是没见到童牧的影子。

  就在我无比绝望之时,我似乎看到了他。跟在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后面,拿着一沓资料,然后上了一辆沃尔沃。

  电光石火之间,我拦下了路过的骑自行车的外卖小哥,把涂斐的土豪金塞到他怀里,然后骑上车追了上去。

  3

  可是那天,我不仅没追上童牧,还光荣地在沿江的某处迷路了。

  没有手机,没有认识的人,就连身旁摇着扇子聊天的老人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因为骑得太快又太久,我停在江边的时候两腿发酸。见四周的长凳上坐满了老人,便直接趴到了栏杆上休息。

  呼吸着陌生的空气,我觉得童牧离我好远好远,远到了珠江的尽头,远到此生都见不到了一样。

  我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朝珠江眺望,身畔的老人却显得有些惊慌失色。有的指着我示意我下来,有的拿手机打电话,有的试图接近我,顿时四周一片闹哄哄。

  “靓妹,你别冲动!”一位会说普通话的老人冲着我叫。

  “我没事!”我一慌就站了起来,腿酸到发软又跌坐了回去。那群说着粤语的老人便不敢再靠近我,怕我想不开会跳下去,所以绕着我围了个圈。

  太阳从云层中闪了出来,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东南季风越过江面吹着我的后背,那潮热的触感弄得我一阵眩晕。

  我似乎看到了童牧站在光晕之下看着我,伸出手叫我的名字,顿时一阵欣喜。然而等我定定神敲了敲脑袋,竟发现那人是涂斐!

  “你是不是有毒啊?收个债都能收到跳江!”他直接忽略老人的阻拦,上前将我抱了下来。

  耳边的风还在刮着,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躲在这个不算熟悉的男生怀里,我突然就哭了。

  一个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自私、多情、野蛮、任性,而是偏执地爱着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人。而我无限纵容着这个缺点,让它肆意滋长,仿佛这样做了,童牧就会回过头来爱我。涂斐看到我哭了,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把我放到自行车上,推着车就往回走。

  “你……别哭了好不好?那二十一块钱,还有你没收回来的债,我都不要了。”

  我吸了吸鼻子,想着不能再给他找麻烦了,便试着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还说!你拿我的手机跟外卖小哥换了辆破车,害得他外卖没准时送到。我可帮你赔钱了啊,记得还我!”他显得有些生气。

  “你不是说不用还了吗?!你个骗子!”

  “一码归一码好不好,我说的是包子钱不用还。”

  不对,涂斐的电话在小哥手里,他怎么知道我把他的电话给陌生人了?难道是小哥打给他朋友了?可就算是那个时候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他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吧。

  我脑子飞速运转,几秒之后,得出了一个答案。

  “你——跟踪我。”我目光凛冽地斜眼扫他一眼,他的眼神开始闪躲。

  “我……刚好想去大学城校区……看看风景。”他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

  “有毛病吧你,大学城光秃秃的,有什么风景可以看的?”

  我瞅了瞅植被还不健全的大学城,自行车却平稳得让我惊奇。

  “我就喜欢光秃秃的……不行啊?”他边说话边往坑洼的地方推,我觉得我的屁股都快成四瓣了,赶紧制止了他:“行行行!”

  四周的风开始凉了,吹起涂斐的头发跟南瓜花一样。我坐在座位上看着那样的他,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况锲。”他突然叫我,“我家里缺个保姆。”

  “关我什么事?”我隐隐觉得有些不祥。

  “你可欠我钱!很多很多钱!”他有些傲娇。

  4

  后来我为了还债,便住进了涂斐家的小院给他做饭、洗衣、打扫、跟他一起上学放学。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土匪头子简直是“胡汉三”,压榨我这个“小白菜”的劳动力就算了,还老是偷我的绿色能量。

  绿色能量是支付宝上的一款种树游戏的产出物,说是收集能量能让小树长大。长成参天大树之后游戏方便会真的在阿拉善沙漠种上一棵梭梭树。

  这个爱心游戏刚出来那会儿我还没跟童牧分手,他说直到阿拉善沙漠变成绿洲的那天就会向我求婚。于是我就拼命在支付宝上种树,偷别人的绿色能量,直到如今都保持着这个习惯。

  那天被涂斐偷了三分之一绿色能量的我,收到了他的致歉礼物:他的土豪金手机。

  “我买了7,这个6旧旧的,还被你扔给别人过,我有洁癖,不想要了。”他把手机扔到我手上便骑车去上学了,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问我,“你今天又不去上课?”

  这段时间我经常装病跑去找童牧,涂斐不知道,以为我有跳江后遗症,便给我打掩护让我在家休息。我“嗯”了一声,手机特别关注却响了。

  打开一看,是童牧的动态更新了,说是要去广州塔顶蹦极。

  我觉得自己绝望的内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跟正在变成绿洲的阿拉善一样。

  广州塔是广州标志性的建筑,与海心沙岛和珠江新城隔江相望。盈盈江水,悠悠清风,站在顶上的悬空走廊上,感觉像站在云端俯瞰整个羊城。

  那天我在走廊旁边乖巧地蹲守童牧,手机突然就响了。

  “况锲!分子生物学大课间要点名!你赶紧洗洗过来,还来得及。”粗犷的大叔音吼得我的耳膜都要穿孔了。

  “我不去了。”

  “不去?!”他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大嗓门,捂着嘴压低声音继续道,“生理生化必有一挂,分生细生两门大坑。你只是交换生,挂了你可就完了!”

  然后我就听到老师从音响里传出的一声带枪带炮的冷哼,然后涂斐就被点名了。

  我挂断电话,看着玻璃窗外各式的大楼,良心有些不安起来。身边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却突然递了一串糖葫芦给我。

  “姐姐,刚刚有个哥哥给了我这个,让我给你。”她手里也有一串。

  我每次心情不好,童牧都会给我买糖,分手的时候手里就是这样一串糖葫芦。我虎躯一震,问她:“那个哥哥在哪儿?”

  “他走了。”小女孩可能被吓到了,站起来离得我远远的,“他说,你会找到比他好的人的,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说完,她就牵着旁边年轻妇人的手走了。

  听了这话,我怒气冲冲地把那串糖葫芦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转身准备上去坐跳楼机。想着最好蹦到一半安全带断掉,摔死我算了!可就在工作人员帮我绑好护具,关好闸门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广州塔塔体高达450米,共计112层,我看着底下渺小的花草树木,沙土一样的人群,都快吓尿了。

  就在跳楼机升起的一刹那,似乎所有汇聚到了脑海的矫情肾上腺素都被理智的恐惧给冲散了。

  “涂斐快来救我!!”

  我死命呼喊着,可是谁都没来。这一次,连风都没有来。

  我的身体就像一棵无助的小草,从塔顶向着下方自由落体,又在半空反弹,耳边全是这座城市的纷扰。我号了几分钟就沉默了,心静得出奇,但想起童牧,又不争气地哭了。

  5

  “况锲你是不是有病啊?!放着课不上来跳楼!”我被拉到闸门里的时候,涂斐汗流浃背地蹲在边上喘气。

  我没有理他,心里难过得跟死海没了盐一样。

  “我还以为广州有人欠你钱,而且是巨款,这几天你老是往外边跑。”他拖着瘫软在地的我到旁边,“可是我研究好几天了,你去的地方、买过的东西、见的人,还有那些人的穿着打扮、性别籍贯,都没什么特别的。我又把这些地方和人串起来思考了一阵子,还是没规律。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啊?毒气攻心了吧……”

  他在我耳边细细地说着,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搂过他的脖颈哇哇大哭起来。

  “你……是不是蹦极被吓到了?!”他似乎呆了,跟块木头一样,“要不要我再跟你去跳一次,给你免疫一下?”

  听到“跳”这个字,我跟受惊的小鸡一样推开他:“跳个屁!”

  奈何涂斐的脑子本身就是抽的,他默默地又去买了两张票。跟工作人员交涉了一番后,我和他便又被推上了断头台。

  “啊!!”

  那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整个广州塔都被我的嘶吼笼罩着,我感觉天边的棉云都被我吼得震了震。

  “呜呜呜——你个土匪……”我再次触及大地的时候,腿都软了。

  “嘿,你不觉得很像殉情吗?挺浪漫的啊。”

  他牵着哆哆嗦嗦的我,活脱脱像是中学生扶着老奶奶过马路。方才还矫情的我,这时是真的醒了。能用外星人的方式给我当头棒喝的人,这个世界上也就涂斐了吧。这样一想,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那天我在广州塔的空中邮局写了张明信片给童牧,然后吸了口气去吃了十个甜筒。晚上的时候,我又买了两盒章鱼小丸子跟涂斐在450米露天观景平台外看缓缓上升的摩天轮。

  “哎,为什么我去哪儿你都知道啊?”我咬了一口章鱼小丸子问涂斐。

  他没回我,然后掏出手机,高深莫测地看着我:“手机ID都是我的,我可以定位呀。”

  “原来你送我手机是这个目的!”我白了他一眼。

  摩天轮上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绿又一阵黄。

  高处的风夹着几丝凉意,吹着他的锅铲头给他重塑了个发型。

  “况锲。”他叫我,声音很轻。

  “嗯?”我从丸子里抬起头看他。

  “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别憋在心里。”

  他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光线在幽深的眼窝里轮转。

  听着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我突然觉得这个土匪头子其实也挺暖心的。

  “别多想,我是觉得你要是闷坏了,那就还不了我钱了。”

  他抢了我一个丸子放到嘴里,“你要不要吃点健胃消食片?”

  “你是拐着弯骂我‘吃饱了撑的’?!”我口里还有半个丸子,气得快跳起来。

  “我只是怕你以后嫁出去,你夫家会被你吃穷了。”他向着摩天轮最顶端翻了个白眼。

  我当场就喷了。

  我觉得,我还是收回那句“暖心”吧!

  6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点名涂斐叫了个隔壁专业的女生替了我。我本来还有点感激的,奈何第二次点名点到我时,老师问我是不是去整容了,叫我下课拿身份证和学生证给他看,结果第一次的事情就彻底暴露了。

  “交换机会很宝贵的,你要珍惜才对啊。你以后是要当医生的,现在基础打不好,以后临床怎么办?病人的性命可都在我们手上……”

  老师在我耳边叨叨了一个大课间的时间,然后我惭愧地低下了头。低头的瞬间,我看到涂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就跟点了引线的炸药桶一样,随时准备炸开跟他同归于尽。

  “你的绿色能量又被我偷了,哈哈哈哈!”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他扬着手机给我展示他的偷能量神技。我一个没忍住就夺过他的手机,准备用他的号给我浇水,把偷的能量都还我。然而我无意之中摁到了home键,所有页面就都呈现在了我眼前。

  他支付宝有个小号,只有一个好友,那就是我。那个小号天天来给我浇水,天天给我送能量,我一度以为是哪个脑抽的人爱上我了。

  如今看到了,还真是个脑抽的人。

  盯着他屏幕里的那棵小苗苗,我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话来。本来是想着跟他坦白我来中大的目的的,可如今,也不那么想了。

  “嘿,火车开过哐切哐切。”他看到有些呆愣的我,凑到我的眼前叫我,“你怎么了?”

  “涂斐。”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非常没有底气地低着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谁会喜欢你这个暴力狂啊?我只是怕对你态度太差,你不还我钱。”他一脸傲慢地夺回手机,关了电源。

  “哦。”我轻轻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那就好。”

  眼前的男生埋头在教科书里,晨光中的微尘落到他的发间,晕上一层耀眼的白圈。我静静地趴在他的边上,看着他手机里的小树苗愣了好久。

  其实,能在异地他乡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朋友,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一切都是陌生的,连空气都是,可有个人在温暖着你,你就会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

  “斐哥!”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迎面看去是个穿着制服的女孩,转眼便到了涂斐跟前。涂斐看了我两眼,几次欲言又止后,拿着手机就牵着那个女孩出去了。

  门外是盛夏的微光,他们穿过门的一刹那,轮廓镶上一道金边,美得跟一幅画一样。

  我又叹了口气,像是天地都变得无趣了。

  7

  涂斐跟那妹子走了之后,他就开始忙起来。有时候是去跟导师做课题,有时候又是做什么调查问卷,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抱着厚厚的教科书上课,一个人回涂斐家做饭吃,一个人去图书馆查文献补习,一个人趁着朗月跑回去洗洗睡下。

  没有盲目挽回的追逐,也没有无脑嫌弃的闲适,日子过得比破了口子的沙漏还快。

  半个月后的早上,我守着我的绿色能量,等着它刷新,结果又被涂斐偷了。我当场就像头温顺的狮子突然奓毛,打开窗户朝着对面怒吼。

  然而我开了窗,对面什么都没有。

  心里从未那么空,像是氢气球到了临界高空。“砰”的一声,炸了,碎了,没了。

  可还没等我收拾好自己淡淡的忧伤,手机就响了。我习惯性地按了接听键,一阵怒骂响起。

  “况锲你有病啊!吼什么吼!还真当自己是火车啊?没事鸣个笛。”

  “啊?”我蒙了,随后便看见一身白背心红短裤奇葩搭配的涂斐开了门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啊什么啊?!我两点回来睡觉,你这就把我吵醒了。

  今天周六好不好!”他挂断电话直接手叉着腰抬头瞪我,我觉得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强烈的电流给击蒙了。

  后来我才知道,涂斐只是在准备保研,跟了好几个老师的项目,所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然后我的心里就莫名开心起来。

  然而还没等我吹着口哨去煎蛋犒劳他,就有人敲响了院子里的门。

  我从二楼斜斜地望过去,院外两旁笔直的法国梧桐跟风低语着,绿荫之下有个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涂斐扭了扭脖子,耷拉着人字拖问了句“谁啊”。女生又敲了两下门,再撩了撩刘海。这一撩,我才发现她是那天被涂斐拉出去的那个女生,那开心的气焰又灭了。

  涂斐踩着两片人字拖开了门,随后跟那个女生交谈起来。

  我看着他们俩嬉笑的脸,“砰”的一声关了窗。

  “况锲!”刚关上涂斐就叫我了。

  “干吗!”居然凶我!我都没凶他好不好!

  “下来。”

  我开了窗,看见他别过头,连手都懒得伸,一时间有些恼火。纠结了一阵,我还是不争气地跟个受气包一样下去。

  “喏,就是她。”涂斐遥遥指着我的鼻子对着那个女孩道,“现在信了吧。”

  我一脸蒙,眨巴眨巴眼睛瞧他,他没理我。我又暗戳戳地扯了扯他的白背心,他还是没理我。我恼了,就在我要彻底爆发伸手掐他的时候,他突然大手一伸一把搂住我。他的力道有些大,我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他的胸前。

  “你个土匪!想谋杀吗?!”我揉了揉头,疼得都快哭了。

  “乖,别闹。”

  他直直地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女孩,孤傲得跟冰河世纪的猛犸象一样。我听到这句话,像是被点了待机键的机器人一样,不敢动了。

  那女孩看到这种场景,哭得梨花带雨,弄得我非常尴尬。

  还好她哭花了妆,转身就跑了。

  “这?什么情况?”等到她走了,我也终于回过血来。

  “这是你欠的人情,帮你答‘到’的那个。她说宿舍太吵,想租我的阁楼,我说已经租给你了。”涂斐打了个哈欠,我却失望透了。

  “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饿了,要吃面,多加点葱。”

  他一边朝我吼,一边摆手进了一楼的书房。我看着那个背影,从光之子变成暗夜神,最后融进了无边的书海,心里空荡的面积似乎又大了些。

  我以为的事情,真的只是以为吧。

  8

  那天之后,我和涂斐又组成了上学下学小分队。

  他家通往学校的路上是一长排的法国梧桐,不分四季地长着嫩叶又纷飞黄叶。清风扫过之时,漫天卷着蝴蝶一样的枯叶,跟哈尔滨的大雪一样美。底下是刷了新漆的铁栅栏,延伸到路的尽头,梦幻得像是正在举办婚礼的天主教堂。

  “你在看什么?那个大叔?那是欠你钱的那个?!”涂斐很亢奋,向着我发呆的方向望去,找到一个大叔就朝他扑去。

  大叔手抖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哗哗”飞了漫天。

  “嘿?你这姑娘,成天到我们学院转悠堵童牧也就算了,今天还叫了帮手想要要挟我告诉你他在哪儿?”大叔投给我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摆了摆头,埋头蹲下捡起了文件。

  我看见他那片尤其感人的“地中海”,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财会专业的一位老师。我去大学城蹲童牧时总是会遇见他,所以就缠着他,想让他告诉我童牧在哪儿。

  “童牧是谁?”涂斐偏着脑袋问我,我看着他眉间皱起的弧度,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大叔整理好文件后拍了拍膝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这条路本就人少,保洁阿姨拿着扫帚在前方拐了个弯,冗长的人行道很快就只剩下我们俩了。涂斐就那样看着我,我也那样看着他,明明不过十步的距离,我却觉得隔了山河大海,星空银河。

  “你来中大是为了他?”他问我。

  “是。”

  “你逃课也是为了找他?”

  “是。”

  “你还喜欢他?”

  我沉默了,我问自己,还喜欢他吗?然而过了许久,心里仍然没有结果。

  涂斐的鼻息间似乎有股气流吹动空中的纤尘,他扯了扯肩上的包,扭过头去转了身,什么都没再说便开始走,且步伐很快。我站在枯叶里看着他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转角处,鼻子不知怎么的就酸了。

  很快,这条路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仿佛,全世界都只剩我一个人了……

  9

  梧桐照常落着叶子,风依旧在吹,一切都很平常。我突然想起他从江边的栏杆上将我抱下来,想起他把我放到车上推了十多公里,想起他陪我跳广州塔殉情,想起他偷吃我的章鱼小丸子然后对我说“有事情别闷在心里”。我的脑海里全是他傲娇的样子,心里那个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我还喜欢他吗?

  喜欢啊,喜欢那个嫌弃我嫌弃得要死的他,喜欢天天骂我有毒有病的他,喜欢在广州唯一可以依靠的他!我啊,原来好喜欢好喜欢他……

  于是我吸着鼻涕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嘟嘟声传到耳膜,却无人接听。我掏出手机打开所有的社交方式,却发现除了支付宝以外,我们什么联系都没有。

  我的心莫名就开始冷了。

  屏幕中的小树苗已经在我和他的共同努力下变成了参天大树,背景郁郁葱葱得跟身侧的梧桐一般。原来阿拉善真的会在耕耘之下变成绿洲的。可说好向我求婚的那个人如今又牵着谁的手呢?我现在喜欢着的人,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喜欢的其实是他吧。

  “况锲!”

  突然,转角处传来高亢的大叔音。我眼睛一瞪,噙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看到那个傲娇的身影歪着身子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你还在那儿干吗?!零落成泥碾作尘?”

  枯叶,转角,涂斐。世界上最美的三行情诗,我只读了一遍,再也不想读第二遍。

  “涂斐,你想去哈尔滨吗?”我非常认真地问他。

  “去干吗?养企鹅?上课了,赶紧的。”他的手推着我的后背,并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他再伸出手包住我的爪子,声音低沉温柔地说走。我的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听了他的话就像中了蛊一样径直跟着他走。

  转角……

  我真的没想到,转角会有一大个用枯叶铺成的心。黄灿灿的一大层,踩在上头吱呀作响。他牵着我站到中央,身边的栅栏真的有婚礼现场的味道。

  “梧桐为媒,桐叶为凭,异地收获一份爱情,怎么样?

  你还会想起你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吗?”他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盯着我的那双澄澈的眸子却真挚得让我想哭。

  “你个土匪……表个白能死吗……”我鼻子一直酸着。

  “这不是我的风格!”他的手很暖,攥得我很紧。

  他说完这话,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叹了口气,开始给我擦鼻涕。

  “其实那天我跟那女生说的是,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牵她出教室也是给你还人情,因为她要我帮她做个实验。还有那天在‘小蛮腰’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跟你殉情……我给你买包子,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不喜欢你为啥给你买包子,不喜欢你怎么会老是欺负你……”

  他仍旧说着日常琐事,小到我给他煮的面有多难吃他还是吃了下去,我有多笨他还是坚持给我补习。那些细细碎碎却吟成了歌,经久不绝。

  “涂斐,”我打断了他,他应了我并盯着我那并不坚挺的T字部位,“要跟我去哈尔滨吗?”

  “养企鹅?”他笑。

  “是啊。”

  “可以啊,养你吧。”

  记忆倒序,一阵风起,身侧的叶子像是朝凤的百鸟,分散在空气中,却始终围绕着我们。

  想起童牧那个阿拉善变成绿洲就向我求婚的誓言,然后,我被涂斐抱在怀里,耳边就真的响起了《婚礼进行曲》……

  文/韦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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