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凌晨,我到同仁医院眼科挂急诊,去了一次传说中的同仁医院,结果大吃一惊。刚到医院门口,发现密密麻麻地上躺了几百号人,人们在身下随意铺开几张纸,老人、女人和小孩就睡在上面。
对医院不太了解的人可能不知道,同仁医院被誉为中国最好的眼科医院,很难挂上号。在这里挂号很便宜,42元,但如果不睡在同仁门口,几乎没有可能挂上。当然了,还有很多票贩子,俗称黄牛,他们也守在这里。分辨患者和黄牛很简单,病人都睡在地上,而黄牛带了折叠板凳。
到了急诊室,满满当当都是人。因为北京其他医院的急诊眼科很少,深夜出了眼睛事故,一般都会选择来同仁。我看到了被打破了眼眶的小偷、被刀刺伤眼球的外国人、在KTV斗殴打破眼的年轻人、打架被扎得双目充血到几乎失明的民工。我跟他们的家人一起排队挂号,是的——即便是看急诊,也得挂号。
跟他们比起来,我不算严重。这一年因为生病,定期去医院做眼球注射,那天特别不巧,注射后眼球肿得厉害,眼球表层充满了血,白天还不太在意,以为不要紧,到了晚上,麻药一过,觉得疼得厉害,就去同仁看病了。
排在我前面的是由四个警察羁押来的小偷,他眼眶被打破了。
医生问,怎么回事?
小偷说:被打的。
医生问:用什么打的?
小偷说:拳头。
医生问:还看得见吗?
小偷说:看得见,但是头痛。
——这时警察插了一句,活该。打小偷那人也被拉到医院来了,站在门口没说话。两人都戴着手铐,小偷的鞋带还被拆了下来,或许是防止逃跑吧。
医生继续问:那做个CT吧?
小偷问:要多少钱?
医生说:600多,做吗?
小偷回头看了看警察,说:不知道。
——警察又插话,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后来一行人出去,也不知道做没做CT。
门外那个被刺伤的外国人,身边的女友焦急地打着电话,说要马上进手术室。医生检查了我的眼球,说先止血,再观察,不行白天再挂个门诊看看。我到楼下缴费,一群年轻人排在我前面,她们似乎有些兴奋地谈论起打架的经过,某某喝多了,看某某不顺眼,掐了某个女孩的脖子,那女孩的男友拿起酒瓶打人,打破了头,又伤到了眼睛。有个穿着长裙的时髦女孩说,早知道今天要打架,就应该穿裤子。
我们身后是一个躺在单架床上的农民工,衣服和单架上全是血,眼睛被蒙上了,不知道状况如何。他的工友和老婆守在旁边,很沉默,一群人呆呆地守在大厅里。
我拿完药,他们还守在大厅里,只是他老婆似乎不见了。我走出医院大门,意外地看见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时候是夏天,即便是深夜,空气仍然温热,温暖的空气并未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残酷。我想,如果是冬天,她坐在台阶上,是不是更残酷,我不知道。
上周因出了车祸,撞人的人特别蛮狠,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我和朋友气不过,觉得自己软弱,不会吵架,连说话声音都很小。我们当时希望有个什么东北大哥之类的,如果可以有人凶狠地帮我们吼吼,或许就不用受欺负。
可是现在,我站在温热的空气里,决定还是不羡慕和使用暴力——只有失去了健康,甚至失去了眼球的人,才能体会到为一时愤恨,可能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不是吗?至于那个坐在门口的妇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为了医药费吗?还是为了丈夫失明后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做个有钱的弱者,不要让亲人为自己独坐在台阶上。
我又路过那片睡熟在地上的人群,其中有个小孩睡在纸板上,我特意看了看他的眼睛——上帝呀,他是健康的,万幸。
(俞晨元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亲爱的,去生活》)
◎苏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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