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的一个红皮鸡蛋黄

来源:当代生意经
关键字:1961年,鸡蛋
发布时间:2019-03-20 10:07

　　1961年，我们家和全中国人民一样，日子都过得穷和难。

　　那时候，乡下的孩子，一年中只有寒食这天才能吃上一个煮鸡蛋。

　　从娘手里接过一个热乎乎的鸡蛋，我捧在手里翻来覆去一遍遍看，一次次把两脸贴到鸡蛋上，高兴得像将脸贴到娘温暖的腮帮上一样，是种美滋滋的甜蜜感觉。

　　这个鸡蛋，早晨饭和晌午饭我不舍得吃它，有时候把它握在手里，过一会把它装进衣兜，再过一会将它放进饭盆里，或者塞进叠在热炕头上的被子里面。一天中，我会拿着这个鸡蛋闻几十次味儿，贴几十遍脸蛋，甚至放到嘴边亲它。

　　到吃晚饭时，我把这个鸡蛋在饭桌沿上磕出几道纹儿，剥去皮后，我让娘和爹闻闻香喷喷的味，也让早晨饭就把鸡蛋吃了的大哥和二哥闻一下味儿，一是馋馋他们，二是展扬一下自己忍了一天的馋，把鸡蛋留到了晚饭时才吃，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这个鸡蛋，我会陪着一家人细爵慢咽吃完一顿晚饭，吃它之前，先琢磨一下，第一口吃清好，还是吃黄好，往往是吃一点清，再咬一点黄，品品清的味道，尝尝黄的滋味，这样做，无非是想把鸡蛋吃得时间长些，多享受吃鸡蛋的美好时光！

　　最后，我连鸡蛋皮上那层薄薄的膜儿，也揭下来嚼嚼吃了，吃完了，我坐在门槛上，或者站到天井里，甚至在钻进被窝要困觉之前，我盼望打一个嗝儿，闻一下肚子里鸡蛋的香味儿——因为要再过一年的时间，才能吃到一个煮鸡蛋啊！

　　可是，1961年阴历二月，俺家下蛋的母鸡得病死了，我们兄弟三人寒食这天没捞着吃上煮鸡蛋。

　　吃过早饭，街上传来小伙伴们欢快的喊叫和响脆的笑声。每年的这个时刻，我和几个没上学的小伙伴，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煮鸡蛋去到街上的碾盘旁，围在一起比比谁的鸡蛋大，闻闻谁的鸡蛋香，大部分小伙伴会在街上就把这个鸡蛋吃了，空中飘着浓浓的蛋香味儿。

　　我想，今天捞不着鸡蛋吃，那就到街上去闻一下味儿解解馋吧。

　　走到胡同头的时候，六个小伙伴果然在碾盘旁比着谁的鸡蛋大，大栓看到了我，他朝我招招手，说，柱子，你过来看看，我的鸡蛋是个红皮的！

　　我走到大栓的身前一看，他手里的鸡蛋，红得像搽上了一层胭脂儿似的！

　　另一个小伙伴看着我空空的两手，问，柱子，你的鸡蛋呢，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红着脸，心里怪难受地说，俺家的鸡二月得病死了，我今天没有鸡蛋吃。

　　小伙伴们几乎同时把手里的鸡蛋握紧，有的还把手藏到了身后去，是个怕我要他们一块鸡蛋吃的样子。

　　我是来闻味的，不是来向他们要鸡蛋吃。虽然我们是全村最穷的一户人家，但是，我从来不吃邻居和亲戚家的东西。正月里到亲戚家出门拜年，给长辈们磕完头，他们的饭再好吃，我会赶快回家，一杯茶水也不喝他们的。去年腊月，大栓家卖了一头三百斤沉的大肥猪，初一的头晌，我到大栓家问了他娘和爹过年好后，他爹给我糖果，他娘给我炒花生，我放回到炕上都没要。大栓把一块糖果剥开纸塞到我的手里让我吃，我将纸封好，放下糖果撒腿跑出他家——娘嘱咐我说，人越穷，越要立志，这样才会有出息。——我觉得，不馋别人的东西吃，就是有志气，就是有出息啊！

　　小伙伴们怕我要他们鸡蛋吃的样子，让我难过。我忍着没让伤心的泪水流出眼眶，转身往家走。

　　走进胡同，我蹲下来，一遍遍擦着眼中的泪水。我不想马上回家——不能让娘和爹看到我因为没吃上鸡蛋而流泪，从我记事起，爹和娘过寒食从没舍得煮个鸡蛋吃。我年小，帮不了爹和娘别的忙，但不让他们知道我的伤心事，就是在帮爹和娘减愁啊！

　　过了一霎儿，我觉得眼圈不会发红了，就起身往家走。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大栓忽然追了上来，他从身后箍紧我的脖子，大声说道，柱子，你给我张开口！

　　他用力过大，箍得我脖子疼，我生气地说，我偏不张口，你为什么这么使劲箍我？

　　大栓说，柱子，刚才，我去南墙根撒了一泡尿，把鸡蛋放在碾盘上，回来后，鸡蛋不见了，别人都有鸡蛋吃，八成让你偷吃了，怕我

　　看见，你要回家。

　　我更恼了，说，大栓，你别冤枉我好不好，我回到胡同，就没再去街上，怎么会偷你的鸡蛋吃呢？

　　我用力晃着膀子，挣脱大栓箍我。

　　可他个头比我高，体格也比我棒实，还是那样箍着我。他说，那你回头张口让我看看，如果你的牙上没粘着鸡蛋黄，说明你没偷我的蛋吃。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张大口回过头让他看。他冤枉我，又用力箍我，为表达不满，我是闭着眼张口让他看的。

　　大栓把一个香气扑鼻的蛋黄塞进了我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