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泷微篇小说二题(微篇小说)

  • 来源:红豆
  • 关键字:桃园寺,青海塔尔寺加持,半联
  • 发布时间:2020-02-26 19:22

  桃园寺

  桃园寺是一座小寺,在偏远的小山里,寂寂无名。寺内却没有一棵桃树,为何名不副实,谁也说不清原因。寺内仅有一个僧人巴拉,满头的白发,似云似雪。有人说巴拉一百岁,也有人说巴拉一百二十岁。不论说什么,巴拉都是淡然一笑。

  巴拉心静如水,从不下山化缘。诵经礼佛之外,他种了一亩薄田,经管一池荷花,看绿色的叶,赏粉红的花,吃嫩白的藕。

  山下人有个说法,庙小神通大。桃园寺可以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极其灵验。荷花盛开的时候,总会迎来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他们在观音前焚香,在荷花侧留影,在文冠果树上系红绸。巴拉不打搅他们,他自得其乐,无人处,偶尔还会唱上几句:“自幼出家入空门,终日禅堂念经文。闷来岭前看虎斗,闲去山后听鸟鸣。”

  一日傍晚,巴拉对着一池枯荷发呆,有人轻轻叩门。巴拉打开门,外面缓步踱进一个人来。原来——是你呀。来人双手合十说,对,就叫我原来好。

  巴拉记得,十多年前,桃园寺被狂风吹歪,他下山呼吁,就是原来给批的款项,方得以修葺。

  原来说,住持,您能接受我到桃园寺当居士吗?我想清净几日。

  巴拉恰要去青海塔尔寺加持,正在犯愁寺院与枯荷无人打理呢。就说正好我要出趟远门,请您照料小寺几日吧。原来说,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巴拉下山,原来住了下来。一个星期后,巴拉归来,原来交出钥匙,缓步踱下山去。巴拉觉得,原来上山那天有些佝偻,如今下山,好似挺拔了。

  春天,桃园寺竟长出了一棵桃树。一年,两年,三年。桃枝劲挺,那些男男女女的红绸,有了新的寄托。巴拉焚香,礼佛,种田,迷荷,挖藕,过一如既往的平淡日子。

  原来走的时候,给巴拉写了一副联:煮茗汲泉松子落,不知门外有风尘。巴拉把对联贴在僧寮内,有时对着它摇头,有时暗自哂笑。

  荷花尚未绽放,那些男男女女雀跃地做着准备来桃园寺的绯梦时,原来带人先来了。他们挪动弥勒佛,在佛像的底座下居然搜出一沓沓的钱,一张张的大额存单。

  有人喊,啊呀,七百多万!众人拎着几个密码箱下山了。原来被裹挟在其间,脸上镀了一层铁锈。

  巴拉在原来后面喊,原来,您记住,前路总有漩涡,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即为解脱。

  这一年,桃树结了五个桃子,艳润,浑圆,鲜美!巴拉摘下五个,将其供奉起来,自己一个也不舍得吃。

  像悠悠的云彩,像汩汩的流水,像徐徐的花开,倏忽之间,已是十载。桃园寺的桃树无比壮硕,风姿绰约。桃满秋枝,桃之夭夭时分,有人轻轻叩门。巴拉打开门,满头白发的原来缓缓走进来,他一度伟岸的身躯真的佝偻了。

  巴拉问,出来了?原来答,唉——那些钱,都是准备给她的。她比我小二十多岁,是她举报的我。巴拉说,放下就是释然。原来说,淡看江湖甘寂寞,方知世事不由人。

  他们绕着荷池,绕着谷田,绕着桃树踱步,嘘唏,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很快暮色随着蝙蝠的翼动,骤然染黑群山。

  原来嗫嚅问,您可以接受我皈依,为我剃度在桃园寺出家吗?巴拉喟叹,寺庙渺小,容不下您这尊佛啊。

  寺院岑寂无风,遽然间,妖娆的桃子和桃叶,纷纷地坠落下来。

  桃树竟无半丝绿色,像枝秃笔,仰视苍穹。

  半联

  要下班了,武在峰方想起上面催要的年度总结需要润色。他去库房搜罗纸张,要再度恢复办公室燃至灰烬的火炉子。库房从不上锁,像人人可入的茅厕。他曾经在这捡到几本线装书,很珍惜地收藏着。

  他这个文化站站长,对跟文化沾边儿的物件总是格外上心。这次竟然发见了一副半联羼在一卷故纸堆里,仿佛一条眼镜蛇,倏地爬出来。这联蹊跷,有莫名其妙的七个字“中外宣勤标武库”。字下的宣纸有些皴,有些黯淡,似洒进窗格的暮色。武在峰灵光一闪,觉得这七个字不凡,有“三希堂”几个字的味道。“三希堂”是乾隆皇帝御笔牌匾,此半联是不是乾隆爷的墨迹呢?他小心翼翼卷起来收好。

  翌日,他兴冲冲去县城上报所要的材料,顺便要把邂逅的半联缴上去。可文化局的马局长嘲讽道,武在峰你看看这字多硬,笔画木棍似的。苏东坡曾挖苦黄庭坚的字是死蛇挂树,我看这些字就是扁担乱抡。再说莫名其妙的几个字,也没有加盖足以佐证的印章。什么“三希堂”乾隆爷御笔?屁都不如。武在峰说,马局长,我平时练几笔书法,还在故宫见过乾隆爷“三希堂”的墨迹,反正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局长恼怒道,去去去!和我辩论,你配吗?

  过了几年,他再次去县城,要把这半联上缴县文化馆收藏。文化馆的人眼睛一亮,迅疾打电话上报给市文化局。真是巧了,接电话的竟是那个马局长,他呵斥道,这个武在峰捣什么乱?他是想出名想疯啦!

  文化馆的人嗖一下将半联扔给他说,还乾隆御笔?看看这字,傻傻的,硬硬的,黄庭坚说苏东坡的字是石压蛤蟆,我看这字就是死蛤蟆!

  退休后的武在峰不死心,日思夜想要解开半联的谜团。去年中央电视台鉴宝栏目组来到赤峰,他闻讯跑去请栏目组甄别。专家一锤定音说,乾隆御笔,真迹!专家条分缕析说,纸,安徽省泾县宣纸,采用泾县沙田稻草和青檀皮,不掺杂其他材料,利用特有的山泉水,经传统特殊工艺精制而成。纸张韧而能润,是供书画、裱拓、水印等用途的高级用纸,有“国之瑰宝”“千年寿纸”之美誉。这半联虽日久年深,烟熏火燎,在放大镜下,其“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风采不减。贡纸的龙纹和点金在沧桑中依然浮现;墨,徽州制墨名家汪近圣之子汪惟高“内殿轻烟”秘法而制的内供御墨。其墨色层次清晰,神采飞扬,使书法作品神韵毕现,妙境尽显,经久不变。字,其字迹与“三希堂”牌匾一脉相承无疑。如果觅见另一半联,与之合璧,实乃无价之宝!

  喜人的是,县博物馆日后发现另一半联“期颐介景重香山”。经专家论证,恰与武在峰收藏的半联合二为一。消息不胫而走,收藏界的很多人来到铜台沟,愿出高价买他这半联,但均遭拒绝。他说,我要把它捐给国家!

  如今乾隆御笔“中外宣勤标武库,期頤介景重香山”,已是喀喇沁亲王府的镇馆之宝。

  刘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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