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林（组诗）

　　一亩二

　　一亩二是块良田

　　稻谷低垂着头

　　迎接阳光的爱抚

　　风吹起金黄的蛙鸣

　　蜻蜓择一禾而栖

　　镰刀惊落的露水

　　和谷粒一样饱满

　　收割始于破晓

　　一鼓作气挺进到腹地

　　一阵紧一阵

　　一亩二承受着分娩的疼痛

　　每年两季生产

　　一茬茬豐收

　　一仓仓粮食

　　掏空了她的身体和年华

　　我真想叫她一声妈妈

　　我那养大六个孩子的妈妈

　　锄草

　　无遮无挡的泼盆阳光

　　浇灭最后一丝清凉

　　暑热翻滚

　　地气蒸腾

　　连骨头都在冒汗

　　妈妈的锄头匍在浅土层

　　不停吐出闪光的舌头

　　吞食杂草

　　我的锄头塞满一嘴土坷垃

　　重若千斤

　　我正在加速融化

　　从手到腰到脚

　　只剩一个脑袋浮在空中

　　妈妈，我渴！

　　声音蒸发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消失了

　　整个大地

　　只有妈妈一个人还在锄草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那些草一直在长

　　牌伴

　　茅岗头和别的村一样

　　抬棺材都找不齐八仙

　　打牌都找不到牌伴

　　妈妈四个老牌伴没了仨

　　摔了一跤

　　病了一场

　　甚至睡了一觉

　　人说没就没了

　　妈妈和余下那个牌伴

　　有时会拉上谁家的小媳妇

　　过过牌瘾

　　只是打着打着

　　牌就散了

　　小媳妇奶孩子去了

　　两把老骨头收拾着残局

　　天眼看就要黑尽了

　　老屋

　　祖屋早已消失不见

　　爸妈住的老屋

　　只不过和我同龄

　　近四十年的风吹雨打

　　让它患上透风的哮喘

　　漏雨的风湿

　　过年回家

　　发现爸妈为老屋做了手术

　　屋瓦翻检了

　　水泥填平了墙缝

　　还拿出一半鸡舍做了个卫生间

　　里面的瓷砖地板擦得

　　能照见天堂

　　大哥二哥在村里的新屋空着

　　我在城里的新屋空着

　　爸妈却一直在老屋住着

　　扎下了深根

　　金窝银窝

　　都不如他们的狗窝

　　竹林

　　大伯家的竹林多子多孙

　　为土屋黑瓦

　　渲染出一片生动的绿

　　晴时淡，雨时浓

　　鸡和鸟儿在竹林里不期而遇

　　鸟儿像鸡一样停在地上觅食

　　鸡像鸟儿一样飞上竹枝栖息

　　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日月随着竹林的潮汐起落

　　竹林在岁月中流淌成

　　竹椅竹凳竹席竹筷

　　百姓日用，人间烟火

　　大伯家的竹林多子多孙

　　一抹乡村的诗意

　　一朵远方的乡愁

　　炊烟袅袅，竹林森森

　　对面林

　　在庄稼的海洋中

　　耸起一座杉树的孤岛

　　和茅岗村面对面相望

　　隔着稻田和麦地

　　我还没出生

　　爷爷就去了对面林

　　我刚记事时

　　奶奶顶着大雪跟了过去

　　后来大伯丢下他的竹林

　　带着哮喘也去了那边

　　早起上学路过

　　我看见树林里萤火闪烁

　　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间歇响起大伯风箱似的咳嗽

　　我总是加快脚步

　　害怕他们招呼我过去

　　一直等到清明节

　　我才随着大人走近

　　他们又矮又小

　　荒草丛生的坟墓

　　费新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