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一世心

  • 来源:红豆
  • 关键字:故人,中年男子,朋友
  • 发布时间:2020-02-26 20:04

  浮生世外,一间小屋,漂于水面。

  我对这旧山旧水无比感念。如同旅途疲惫,行至半程,忽而顾念起幼年的欢乐,停下来倾听,却意外看到了春日桃花里的故人。

  水房子于我,是相宜的。这间小小的房子,如同三月山野里的一朵小花,清新地开在深幽的潭水之上。潭水浑厚、墨绿,打旋处有深深浅浅的绿意绽开。三月的山岚和着水的清气,扑打着乳白色的窗帘,渗进层层叠叠的木质纹路中,如同时间。它像原始丛林里的藤蔓,缓缓地侵蚀世间的每种存在,不动声色,只留木质的房子在时间中历久弥新。窗外,水光幽亮,日头似乎拼命挣扎着,想在山林间的氤氲中闯出一丝热力,然而总是徒劳。光线之间的交接显出造物者的神奇:暗的浑浊正一层层地沉淀为幽深的铁块,光的淡青色却在同一时刻步步紧逼,把整个水房子蚀成暗哑的青铜。

  我斜靠在临水的布艺沙发上,任杯中茶香随变幻的光影缕缕飘散,于满室的水木清气中,听朋友们谈些南宁山水旧事,恍惚觉得童年的南宁就是一匹浸透了故事的水乡绸缎。

  龙门水都的主人姓苏,是一个身穿白衣悠闲自得的中年男子。此时,他正一边品茶一边聊着关于龙门水都的种种传说。童年的故乡有神秘的巨蟒,在幽暗冥秘中将迷路的村民引回村庄;童年的夜里有潇潇的雨,在满目苍茫中任小舟在深幽的潭中来回游渡;童年的梦中还有铁红色的石头,潭水冲刷过的纹路神秘莫测,如密码般记录着“红水裂”和“剪刀湾”的惨烈战事。——故乡曾经莽莽苍苍,时间如一片深幽潭水,将一片炊烟人家隐入记忆;如今水落石出,在一片世间繁华中却再也不见当年的“瓜舟”和“北湖”……

  入神时,忽闻窗外几声响亮的鹅叫声。放眼望去,只见对岸几只傲然的白鹅抬头挺胸,款款而来,潭中早已有扑飞的野鸭和欢叫的白鹅游窜其间。然而潭水如龙,蜿蜒而上,与两岸葱郁林丛嬉戏相拥。几根老藤顺着山石的走势,垂下疏密有致的根须,在潭边织出一片斑驳,这疏朗有致的山水猛然给屋内的暗哑劈开了一道亮光!

  故事中,人们眉目清晰,各有所思。我脑中的念想却是:一个终年在外奔波的男子,何以在繁华的岁月回到故乡,重新追寻童年的山水?他要穿越怎样一条幽微的隧道,才能抵达童年?

  忽而想起莲花。熟知南宁旧事的朋友们说,古时的南宁,四面是水,栽满莲花。每到夏夜,少年男女们相约荡舟采莲,互许心意;幼童们更欣喜若狂,拿荷花荷叶当衣帽玩物。“莲”的形象,在那样单纯朴素的年代,想必已经在所有少年的心中,植下了深根。而成长之后,目睹世事诡奇多变,内心是否有忐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告诉我们,每一种环境对人的心灵来说,都是一种蚕食。这种论点由来已久,正如和反对它的声音一样长久。而反对者站在随波逐流者的反面,代表著一种更为强有力的能量,因为它要面对的是世俗智慧的大多数。从这个意义上说,叛逆者必须拥有更为强大的自我更新能力,否则就无法和世俗展开长久的拉锯战。于是,“莲花”的意象随之产生。古印度人在沉思冥想中终于发现一种与叛逆思想如此切合的植株。莲花生长的环境污浊陈垢,绵延无际,它要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可能地延长它的根系。只有根系比枝干更为绵长的植株,才能保证暴露在泥土之上的部分更为坚韧有力。根系之上,还需一杆通透的茎。它的内部结构呈多孔网络状,和污浊的塘泥并非完全隔离。它有目的,有分辨,选择,过滤,吸收,茎干笔直地伸向阳光。最后的盛放是生长之后的等待。等待经历无数静寂的黑夜,等待思虑的彻底通透和澄澈,等待阳光和雨露的安排——在一个透亮的清晨,或是宁静的黄昏,默然盛放。

  山水间自有繁华所在,生命的循环不过如此,盛放和衰败属于同一过程。在穿梭的纷扰世事和宁静的水边时光中,忽觉岁月倏忽易逝,不如在这小小的水房子里放逐一生。

  龙门水都是龙门人的记忆,也是南宁人的记忆。它深彻的潭水山林里隐藏着走向昔日“水城”的幽秘隧道。而我们终将穿过这条隧道,归向山水,用半生的繁华,换取一世的倾心。

  刘景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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