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植物

  • 来源:红豆
  • 关键字:神灵,草木,六驳梓榆
  • 发布时间:2020-02-26 19:58

  神灵之蓍

  前些时日,去合肥庐州公园参加健步走活动,体力跟不上年轻人,没多久便落下了。索性慢下来,优哉游哉,不慌不忙,一边行走,一边观景。庐州公园靠近合肥植物园,景观以草木为主,颇多奇花异草,俨然植物园延伸地带。

  走在红色步道上,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看路两边琳琅满目的草木。多是些珍稀物种,寻常难见,偶一见到,叫不出名字。在一丛蒿草跟前止步,初以为是蔬菜茼蒿,近前细看才知道不是。它的叶似茼蒿那般对生成羽状,但比茼蒿叶更精致细密。它的茎比茼蒿粗壮,抽得更高。这种似茼蒿又不是茼蒿的蒿草,到底是啥呀?心里犯嘀咕,主意便来了。手机上有一种识别草木的神器,对着它照一下便知道草木叫啥了。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那丛类似茼蒿的蒿草,一点快门,几秒钟后,手机上便显示出蒿草的图片,图片下方是蒿草的名字:蓍草。

  见到蓍草,立刻想起《诗经·曹风·下泉》中的句子:“冽彼下泉,浸彼苞蓍。”对于蓍草,原先并不陌生,只是没有见过实物。早年读《诗经》时,曾经对“蓍”有过追踪,知道“蓍”是“巫草”,一种神灵之物。李时珍《本草纲目》里有这样一段话:“蓍乃蒿属,神草也。故《易》曰:蓍之德,圆而神。天子蓍长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张华《博物志》言:以末大于本者为主,次蒿,次荆,皆以月望浴之。然则无蓍揲卦,亦可以荆、蒿代之矣。”原来,古人以为蓍千岁生三百茎,有圆而神的美德,所以把它作为占卜最理想的运算工具。那时候,人分三六九等,连占测用的蓍草也有等级之分,天子用的最长,百姓用的最短。

  关于“蓍”,《辞海》里解释最明白:“植物名,别称蓍草、锯齿草、蚰蜒草。菊科,多年生直立草本。叶互生,长线状披针形,篦状羽裂,裂片边缘有锐锯齿。头状花序多数密集于枝顶成复伞房花丛,夏秋间开白色花。用分根或种子繁殖。全草供药用,民间用治风湿疼痛,外用治毒蛇咬伤。茎、叶含芳香油,可作调香原料。庭院内有栽培供观赏的。”《辞海》里对“蓍”的描述,与在合肥庐州公园所见的蒿草外形基本吻合。

  自从在庐州公园里见到蓍草,记忆中那个神奇的传说便不攻自破。传说中的蓍草,只生三个地方:一是河南淮阳县太昊伏羲陵,二是山东曲阜孔府孔庙,三是山西太原晋祠。我去过伏羲陵,也去过孔府孔庙,在那两地听过有关蓍草的传说,且见过有关证物。去淮阳伏羲陵,是十多年前的冬天,雪后,天气寒冷。解说员将一行人领到了伏羲陵后面的一块雪地边,告诉客人那便是蓍草园,可惜错过了季节,若在春夏来则能见到满园葱茏的蓍草啊。她说,关于蓍草园,《淮阳县志》有记载:“太昊陵后有蓍草园,墙高九尺,方广八十步。”那时并不关心蓍草,对解说员的话不放心上。去曲阜孔府孔庙倒是在夏天,也没见着蓍草尊容。曲阜的蓍草出自孔子墓地,是孔圣人灵魂的化身。如此神物,自然难以亲见。据说,从孔子墓地长出的蓍草茎竿有八棱,象征八卦,用这种蓍草占卜特别灵验。“苞蓍占卜吉祥呈,一本芃芃五十茎。八卦五行形象合,钟灵毓秀不虚生。”这便是从孔府读到的一首关乎圣墓的蓍草诗。至于晋祠,尚未造访,无从验证晋祠里有无蓍草。

  无独有偶。近日去了一趟皖西大别山,在金寨县千坪村马鬃岭原始森林里,于半山腰木栈道边邂逅了在庐州公园里发现的那种蒿草——蓍草。确认它是蓍草,在主观印象引导下,手机上的神器一锤定音。

  其实,古代作为占卜工具的蓍草,往往与龟甲相伴。据说,每丛蓍草下面总有一只神龟相守,故有“蓍龟”一说。孔子曾曰:“蓍,耆也;龟,旧也。”有狐疑不决之事,可以请教耆旧老人家吧。“蓍龟”一词,古书上常见。《史记·龟策列传》写道:“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

  当然,除了占卜,“蓍龟”亦指德高望重之人。苏轼《祭欧阳文忠公文》曰:“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 “蓍龟”便是如此。

  六驳梓榆

  早年读《诗经·国风·秦风·晨风》,记住了其中几句:“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丈夫外出,日久不归。闺中之人,思念盼望之余难免生怨,怪“君子”不该如此薄情,狠心将她遗忘。年少时,读《诗经》里的这些句子,只能领会大意,同情女子的不幸遭遇,对诗中某些词句,只能一知半解。比如“六驳”,知道它与“苞栎”相对,指植物,却不知道是何种植物。

  后来,读到三国陆玑疏文:“驳马,梓榆。其树皮青白驳荦,遥视似驳马,故谓之驳马。”继而,又在宋人沈括《梦溪补笔谈·辩证》中读到:“梓榆,南人谓之朴,齐鲁间人谓之驳马。驳马,即梓榆也。”至此,确信“六驳”或者“驳马”便是树皮上有黑白相间斑痕的梓榆树。

  其实,梓榆并不是一种树,梓是梓,榆是榆。对于榆树,见得多了,可谓熟知。有次,在合肥市雨花塘南岸一家宾馆门前见到了两株盆景树。那两棵树怕有百年树龄吧,斗粗的树干被拦腰截断,没了树梢,壮实而光滑的树干上冒出了几丛好看的枝叶。那些枝叶似乎很听话,都长在该长的地方,长成了该有的样子。即便这样,被艺术化的风景树,还能让人看出它的前身是乡野里的老榆树。皮光而有斑纹的树干,弯曲遒劲的树枝,脉络清晰、拇指大小、椭圆形状、肥厚多汁的叶子,泄漏了城市豪门前一棵树的乡野身份。

  在乡村,榆树是受人欢迎的,木质结实自不必说,“榆木疙瘩”便是明证。春三月,榆树叶是上好的饲料,从前人家养猪的时候,乡人采榆树叶子回家喂猪。四月里,榆树开花结荚,榆荚如古钱,俗称榆钱。唐代诗人施肩吾《戏咏榆荚》曰:“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繞屋来不住。知尔不堪还酒家,漫教夷甫无行处。”榆钱是养人之物,荒年能当饭,丰年也是时鲜菜。生熟皆可吃,佐以糖或盐,都很好吃。

  对于梓树,只知道它材质坚硬,古时候用来作为活字印刷的刻板。所以,至今仍有“付梓”一词,意为文稿即将印刷。此外,曾经将梓树想象为乌桕树,因为在吾乡乌桕树与梓树同音,都叫“子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心目中的梓树就是乌桕树,它有心形的叶子,叶面光滑有革质,小雨点落在叶上挂不住,也化不开,珍珠般溅起或滑落。它有绿色的圆球状子房,随着季节深入,子房颜色层层加深。到深秋时节,叶子红时,子房便黑了,且开出裂口,露出雪白的蜡质籽粒来。籽粒名叫木子,因此乌桕树也叫木子树,乡人称其为子树。木子是鸟儿们的美食,当枝头绽放出一球球洁白的木子,远远近近的鸟儿都飞过来了,聚集枝头。鸟儿们有情有义,吃了木子,便畅快淋漓地帮助乌桕树繁衍后代。

  我就这样一厢情愿地将梓树想象成乌桕树,自顾自地对梓树生出一些亲切感来。可惜,想象归想象,梓树终究不是乌桕树。一段时间里,不知什么原因,我还将梓树想象成菩提树。有年夏天在厦门,住在厦门植物园附近。早晨,去植物园散步,一进园门便在一棵类似榕树枝叶婆娑的古树下驻足了,树干上挂着那棵树的身份证,上面写有三个字:菩提树。

  见到这三个字,并没有立即上前观察那是一棵怎样的树,倒是立刻想起唐代两位僧人一唱一和的偈语。唱曰:“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和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此前我没见过菩提树,对于菩提树自然没有印象。因为这两首既明白如话又不知所云的五言诗,对菩提树生出一份浓厚的好奇心。仔细观察,那菩提树毕竟是南方树,与北方树明显不同,叶片大而肥厚,汁液充沛。或许,只有那样的树才能让靠在树根部打盹的那个人,一觉醒来大彻大悟,终成佛陀吧。

  见到了菩提树,我便否定了早先的想象,不再将梓树与菩提树关联。前几天,去合肥南门三岗花木大市场。在那里问一位园艺师市场上有无梓树,园艺师说有啊,梓树就是朴树,合肥园林中不少见。这园艺师说话跟沈括一个腔调,梓树即朴树。

  跟着园艺师去看朴树,苗幼小,尚未显示枝干,只能看看叶子。它很像乌桕树叶子,只是稍长些;也像菩提树叶子,但小一些,薄一些。

  原来,想象并未离谱。

  栲栳之栲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内,弗洒弗扫。”年轻时,读《诗经·国风·唐风》遇“栲”,一时不知“栲”为何物,只知“栲栳”。

  最早遇见“栲栳”,是在《水浒传》里。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归来。”那时年少,尚不识“栲栳”二字。依照“长字念半截扁字念半边”的诀窍,在心里默念成“考老”。好在手上捧的是一册无障碍读本,书中对生僻字词有注解,告诉读者该怎么读,是什么意思。从注解上验证到“栲栳”的读音,还真的是“考老”。意思很简单,一种藤编容器,也叫笆斗。对这种名叫笆斗的物件,一点也不陌生。过去在江淮地区家家都有,它是用来盛放谷物的器具。在读《水浒传》之前,并不知道笆斗这普通用具还有“栲栳”那般奇怪之名。

  少时读书不求甚解,知道“栲栳”是笆斗也便够了,没对“栲”和“栳”进行深究。读过《诗经》,才对“栲”和“栳”有所了解,知道“栲”是树名,指山樗,即臭椿,“栳”指树根。不过,并不情愿接受书上注解,不信臭椿那种不太被人待见的植物,竟也登了《诗经》的大雅之堂。

  后来在许多地方邂逅“栲栳”二字。先是在家乡邻县桐城地界,遇见一座山名叫“栲栳峰”。再是在浙江温州遇见一座山,名叫“栲栳山”。那两座以“栲栳”命名的“峰”和“山”,皆因其形似笆斗而得名。还有一次是在山西五台山,吃过一种名叫“栲栳栳”的美食。那是一种以莜麦为主料的面食,中间装有羊肉,荤素搭配,很是好吃。那种面食外形极似小小笆斗,故名栲栳。山西人却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说法,当年李世民父子在太原起兵,用这种面食犒劳三军,后一举建立了大唐王朝。太原人认为,这种面食历史功勋不可没。栲栳之名,源自“犒劳”。

  前几天,参加一次户外活动,登上了位于巢湖北岸的四顶山。攀爬在陡峭的山坡上,弯腰和低头成为必然。于半山腰上,看到地上散落不少橡栗。抬头一看,路边有一片橡栗树林。对于橡栗,再熟悉不过,家乡山野间随处可见。大别山区,栗树众多。有人工种植的板栗,也有野生的毛栗树。板栗和毛栗是人们爱吃的坚果,板栗个头大,毛栗个头小。吃起来,板栗更粉,毛栗更甜。橡栗与板栗、毛栗不一样,它个头大小介于板栗和毛栗之间,比板栗小,比毛栗大。外形也不一样,板栗整体呈球形,每瓣单独呈半球形或扁形,毛栗多是珠粒状,橡栗则是短圆柱体,且顶端成圆锥状,若将橡栗尖端朝上树立起来,极像一个小小粮囤。儿时,橡栗果曾是山村孩子的玩物。深秋时节,从橡栗树上采来几颗橡栗果,用细竹签插进橡栗果蒂,将橡栗果倒头朝下,立在桌上,两指在竹签上用劲一旋,橡栗果便成为一枚小小陀螺,在桌上旋转半天。顽童们比赛旋转橡栗果,谁旋转时间长,谁就赢了。

  最大区别不在外形和个头,在于它的味道。橡栗又苦又涩,不像板栗、毛栗那样可直接食用。非但人不直接吃,爱吃树果的鸟儿们,对橡栗也常常视而不见。所以,林地上才会留有许多橡栗果。它们一定是老熟枝头,无人采摘,一阵阵秋风吹过,橡栗次第离开枝头,落到地上。

  其实,对于橡栗果,人们还是爱吃的。不是直接剥开果皮吃果仁,而是将果仁带水磨碎,然后过水沥干,做成橡栗豆腐。橡栗果实富含淀粉,橡栗豆腐吃起来很面。由于过了水,苦涩之味清淡若无,尤其爽口。这是一种清凉食品,它能降火,可用来防暑降温。小时候在家乡,年年吃到橡栗豆腐。头年秋天收获的橡栗,一直吃到次年夏天。有次去江西,在南昌吃到了与从前在家乡吃的长相一样的橡栗豆腐。菜名却不叫橡栗豆腐,叫苦槠豆腐。回来一查,苦槠也叫苦槠栲,是栲树的一种。

  那一刻,心里豁然敞亮,对《诗经》中的“栲”不再与不受欢迎的臭椿树对应,将其理解为橡栗树。而后独自一笑,又将“栲栳”默念成“考老”。老大不小的年纪,终对一個字有了新的认识,完成了一道特殊的考题。

  赠以勺药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最喜《诗经·郑风·溱洧》这几句。阳春三月,溱洧河边,前来踏青游春的人们络绎不绝。春暖花开,草木含翠,生机勃发,爱情也在潜滋暗长。四面八方的人走出家门,相聚在河边草地上,为少男少女们创造了一个极好的交往机会。年轻的人儿往往一见倾心,成双成对地尽情嬉戏,乐而忘归。日头偏西,难分难舍,便“赠之以勺药”,表达惜别之情,相约下次再聚。

  在《诗经》中读到“勺药”二字,自然想到与牡丹相媲美的那种花卉——芍药。书上注解说,勺药是古时候一种香草,不是今天的芍药。又说,“勺”通“芍”。如此一来,“勺药”便是“芍药”了,不是也是。今人便将“赠之以勺药”之“勺药”,想象为类似牡丹的“芍药”。

  关于牡丹和芍药,还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原来,牡丹和芍药都不是平凡花草。很久以前,有一年人间爆发瘟疫,花神玉女盗了王母娘娘的仙丹,偷偷从天上撒向人间。仙丹落地生根,有的长成木本的牡丹,有的长成草本的芍药。来自仙界的植物,理所当然成为人间最美的花草。牡丹,国色天香,为花中之王;芍药,风姿绰约,属花之丞相。天生丽质并非它们来到人间的根本目的,关键在于它们是妙药,为人治病,救人性命。牡丹和芍药的花叶根茎都能入药,中药名录里丹皮和白芍,便来自牡丹与芍药。尤其芍药,名字当中都带着“药”字,毫不含糊地向世人亮明自己的药物身份。据中药典说,芍药确是一味好药,它能强五脏,补肾气,除血痹,破坚积,去水汽,消痈肿,能治疗多种疾病。还可以作偏方急用,如遇有鱼刺卡喉,可嚼白芍吞咽疏通。《事林广记》载:“鱼骨哽咽,白芍药嚼细咽汁。”古人这种经验和智慧,今人少有沿袭。遭遇鱼刺哽咽的痛苦,不会找白芍,直接去门诊了,躺在聚光灯下,一把细长的不锈钢钳子伸进口腔,便将那根不识时务的鱼刺请了出来。

  芍药作为药材,主要用其根茎。药用之外,芍药还常常被食用,是广受欢迎的养生之品。食用的不是芍药根茎,是其精华,芍药之花。最寻常的用芍药花加上粳米,添少许白糖,熬成芍药粥,清爽可口,香醇诱人。长期食用,养血补气。其他吃法很多。清代德龄女士《御香缥缈录》中曾记述慈禧老佛爷为了养颜益寿,命人将芍药花瓣与鸡蛋面粉混和后油炸成薄饼食用。民间有用芍药花制作芍药花羹、芍药花酒、芍药鲤鱼汤、芍药花煎等吃法,简便易作,美味可口。还有作为茶饮,将芍药与绿茶加少许红糖一起用开水冲泡,持续饮用,养阴润肺,清热舒肝。

  其实,在草木世界里,芍药最大的亮点还不是它的药用和食用价值。古往今来,人们喜欢芍药,多般因其象征意义。《诗经》里有“赠之以勺药”之句,后世称芍药便多了一个别名——离草。

  含有离愁别绪的别名,让芍药成为一种美好的意象,被历代文人写进文学作品。唐代多位诗人以芍药入诗。白居易《感芍药花寄正一上人》写道:“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上人。”韩愈《芍药歌》写道:“丈人庭中开好花,更无凡木争春华。翠茎红蕊天力与,此恩不属黄钟家。”元稹《红芍药》写道:“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元稹笔下的红芍药,容易让人想到他热恋的女诗人薛涛。

  《红楼梦》也写了芍药。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便有一段与芍药相关的美好情境。在宝玉生日宴席上,史湘云醉酒,离席于园中山后一条石凳上睡着了。头枕芍药落英,身盖飞来的芍药花瓣。扇子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半被花瓣掩埋,一群蜂蝶围着这位醉在花荫里的睡美人蹁跹纷飞。湘云香梦沉酣,嘴里还叽叽咕咕说着酒令,众姐妹嬉笑着上前推搡,湘云迟迟不忍醒来。

  读《诗经》,识得离草,记住了“赠之以勺药”的出处。想象《诗经》里的情境,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浪漫。今天的恋人会面,多送玫瑰花。离别之际,谁曾赠之以芍药?

  葛洪的葛

  认得葛,很早。识“葛”字,也早。了解葛洪,相对较晚。

  最早是在家乡小河埂上见到葛的。河很小,小得连名字都没有,乡人叫它小河。因为其小,河道不宽,河埂却高。高高的河埂两边,斜斜的坡面上长着高高矮矮许多杂树。树底下是茂盛的草,各种各样的草,有名无名的草。草丛里,几乎随处可见一种植物。它好像不是草,也不是木,是一种介于草与木之间的藤。叶子的形状和颜色,都似红薯叶子,此叶无长茎,直接贴在藤上。开淡紫色花,与爬在墙上的月亮菜的花接近。那种植物,乡人谓之葛藤。葛藤的藤,细长而韧,乡人常用来作手工编织材料。女人爱用它编织装针线的笸箩,男人则喜欢用它编成鱼篓挂在腰间下河摸鱼。孩子们模仿大人用葛藤编织,编的是玩物,小猫小狗小兔什么的。在模仿手工编织过程中,于家乡的小河边熟识了葛。

  认识“葛”字,还不是因为葛藤这种植物。起先,只知道它叫葛藤,并不知道葛藤的“葛”字长啥样。识得“葛”字,因为身边有葛姓人家。曾经对葛姓追根求源,了解到葛是大姓。葛出自嬴姓,以国名为氏。夏代,有诸侯方国葛国,在今河南长葛县。《孟子·腾文公》载:汤居亳,与葛伯为邻。其后有葛氏。又传说葛氏为古葛天氏之裔,或云在伏羲之前。得知葛姓来源后,对于汉字中的“葛”,便有种亲切感,甚至另眼相看。

  关于葛洪,则是在后来阅读中相识。知道了葛洪是东晋道教学者、著名炼丹家、医药学家,江苏句容人。相传当年葛洪在茅山脚下炼丹时,发现一种植物有巨大的根块。天生万物,各有其用。葛洪坚信,那根块必有用途。当时,句容正闹瘟疫,葛洪以此种根块治好了百姓的病。后人为纪念葛洪,便把此根所系植物命名为“葛”,人们便记住了“葛根”的好。那一刻,有恍然大悟感:原来葛藤这种植物,是因葛洪而得名,跟着葛洪姓葛了。

  那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瞬,很快自我否定。因为想起了《诗经·国风·王风》:“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显然,葛的存在比葛洪所在年代早得多了。葛洪用来给人治病的植物原本姓“葛”,后人以“葛根”纪念葛洪,纯属巧合。

  由葛洪用葛根为百姓治病的典故,想到了葛根的医学价值。于《本草纲目》上看到如此记载:“葛,性甘、辛、平、无毒。主治消渴、身大热、呕吐、诸弊,起阴气,解诸毒。”现代医学研究发现,葛根中异黄酮合成物葛根素还对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等心脑血管疾病有一定疗效。

  难怪,葛根在市场上十分走俏。秋冬季节,葛根被挖出来,洗净,切片,晒干,除作中药材外,被人当作养生保健品,许多人买回去直接放在保温杯里泡水当茶饮。此外,将新鲜葛根带水细磨,过滤后形成淀粉,更是很好的食材。葛根粉似藕粉,可用开水冲服。将冲泡后的葛根粉搅拌成糊状,白色即变无色。亦可用葛根粉调兑鸡蛋在铁锅上摊成鸡蛋皮,吃起来特别爽口。还可将其做成团团,汤煮,或者清蒸,那道菜名叫葛根粉圆子。

  合肥有一家专做徽菜的饭馆,老板是六安人,他家菜最大的亮点是食材原生态,来自无污染的大别山区。每次去那家吃飯,有一道菜必不可少,那就是葛根粉圆子。有时去迟了,便点不到这道菜,被人抢先点走。问其原因,店家说,那道菜大家都爱吃,男人女人都喜欢。男人爱吃多为醒酒,女人爱吃则为美容。

  回来查证,发现店家还真没乱说。《本草食疗》载:“葛根蒸食之,消酒毒。”请教专业人士得知,常吃野生葛食品滋养容颜,促进皮肤白皙、光润、细腻,焕发女性青春光彩。坚持喝豆浆可以滋养肌肤,是因为大豆中含有微量异黄酮,而异黄酮在野葛中含量与活性,远远高于大豆。

  不研究真不知道,生长在山上、河边,与草芥为伍的普通植物,竟是如此宝物。一千七百多年前,在句容,葛洪用葛根为百姓治疗疫病,不会盲目行事,一定事先经过了深入研究。葛洪一生中许多时光都耗费在炼丹上,炼丹就是研究。

  葛洪研究葛,一定没少花时间。

  王张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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