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逮老鼠》产生的反响

  在30 多年的执教生涯中, 笔者虽历经探索语文教改之路的艰辛, 但更多的是享受学生成长的喜悦。若要问我最值得骄傲的事是什么, 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 有位学生写出的一篇题为《逮老鼠》的习作, 曾引起语文界的广泛关注并展开过热烈讨论。而这篇习作也带来了一个未解之谜。

  那是2000 年春季开学的第一天, 我从学校收发室拿到了新年第 1 期《语文学习》杂志。翻看目录, 一篇特别报道将我吸引: 《此间有“争议”, 欲辩已忘言———作文<逮老鼠>引出的话题》。当看到 “逮老鼠” 三个字时, 我不由一惊:这不是80 年代末我班上的学生李煜辉写的一篇习作吗? 我怎么也没想到, 这篇刊登于某作文小报上的文章居然会在十多年后被一家名牌刊物发现; 更没有想到的是, 编辑部会邀请钱理群、王尚文、秦文君、王周生等著名教授、作家和李镇西、黄玉峰等语文名师, 以及出版社编审参与评论。这在语文界尚无先例。我对《逮老鼠》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这是一篇具有鲜明个性的习作, 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都会被一些老师打入“另册”。

  这篇习作的诞生, 还得从我的作文教学谈起。为了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 我在上世纪80 年代中期就对作文教学进行了大胆的改革。我认为, 提高学生的语文能力离不开多读多写, 靠教材中的30 篇课文和次数有限的作文训练是远远不够的, 只有通过大量的阅读和不间断的练笔才能达到目的。于是, 我将作文训练改为日常练笔和课堂作文相结合的方式, 以日常练笔为主,课堂训练为辅。日常练笔即坚持写日记。为了不加重他们的负担, 我对日记的内容和字数均不做硬性规定, 每周上交一次供老师检查。

  其实, 这种做法并非我的独创, 著名特级教师魏书生就一直是以日记取代作文。但严格说来, 魏书生所布置的“命题日记” (限定内容和字数) 并非真正的日记, 而是变相的大作文。我对学生日记提出的要求是表达真情实感, 可以叙写生活中的所见所闻, 也可以就新闻事件发表看法, 还允许学生发牢骚, 甚至说老师的“坏话” (你不让他说, 他照样会腹诽)。为了消除学生的顾虑, 我向他们保证: 绝不“泄密”。这样一来, 学生的日记便展示出一幅幅多彩的生活画面, 没有矫饰, 没有虚伪, 没有距离, 充满率真。由于彼此间的信任, 他们经常写下自己的苦恼和忧虑, 甚至敢于透露心中的隐秘。他们不仅大胆对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发表看法, 而且敢于对老师的教育教学说长道短或提出异议。每次收上日记, 我都认真阅读, 随时写下交流的话语。我感到, 日记不单是学生成长的备忘录, 也是我和学生相互沟通的纽带。

  这种坚持不懈的练笔, 使学生的写作水平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提高。但我意识到, 日记不等于作文, 有计划的写作训练也是必要的。尤其是考场作文, 不掌握一些方法和技巧就可能“栽跟斗”。因此, 我每学期仍会按教材要求进行几次作文训练。但我从不用流行的套路指导学生, 更不去猜题押题。我对作文中的“假大空” 尤为反感, 而主张展示不同的个性。我要求学生用“自己的眼睛” 去观察,用“自己的头脑” 去思考, 摆脱僵化的思维模式, 表达自己的心声。我认为, 即使他们在文章中流露不健康的情绪甚至发表错误言论, 也用不着大惊小怪, 这正体现了他们的不成熟, 只要注意引导, 便可以得到改变(当然, 我还是会在考前叮嘱他们小心谨慎)。相反, 那种看似“健康” “成熟” 甚至“完美” 而实则言不由衷的高调文章,却掩盖着圆滑和虚伪。其结果, 是把学生变成口是心非的两面人。

  学生的个性一旦得到张扬, 就会恣肆汪洋地挥洒笔墨。自从进行了作文教学改革, 我的学生便写出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佳作, 先后有30 余人在省级以上作文竞赛中获奖(其中一人在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获奖), 还有不少学生的习作经推荐在语文报刊上发表, 而《逮老鼠》就是我在学生日记中发现的一篇。记得那次在批阅学生日记时, 我一下子就被《逮老鼠》所吸引, 并被深深地打动。我只对其中的个别文字做了改动, 附上简评后推荐给一家作文小报(该报当时是自办发行), 不久便发表了。而《语文学习》编辑部究竟是怎样在十多年后发现这篇“另类” 作文的, 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我曾打电话询问此事, 但该刊编辑已记不清具体过程)。

  让我们来看看这篇被《语文学习》杂志报道并评论的习作:

  逮老鼠

  老鼠, 真可谓十恶不赦, 每家每户都尝过它的苦头。我家是平房, 那就更不用说了。袜子经常不翼而飞, 书本被啃得残缺不全, 买回的鱼肉糕点几乎都被它们光顾过,提起老鼠, 家里人都咬牙切齿。今年寒假, 我弄到了两只老鼠夹, 准备好好地惩治它们。

  那天晚上, 我在厨房里放好老鼠夹, 便回到房里看电视。刚看了一会儿, 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 “吱———吱———” 的叫声, 我忙拉开电灯, 只见一只小老鼠被夹住了, 同时, 一只大老鼠一闪, 窜进了煤堆。嗬, 这只老鼠可真不小。

  我想: 要是能夹到它就好了! 于是, 我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被夹住的小老鼠只有半个拳头大, 两颗黑豆似的眼睛充满绝望, “胡须” 也颤抖着, 嘴已经张到了最大限度, 露出几颗小小的牙齿,并不住地叫着。它被夹住的身体已经悬空了, 前腿向前扑着, 后腿来回地直蹬, 那尖尖的爪子不时碰到鼠夹的铁板上, 发出“嚓嚓” 的响声, 尾巴把铁板上的米扫出老远。

  这时, 刚才那只跑进煤堆里的大老鼠又钻了出来。它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 竖直了耳朵, 左右张望, 嘴里发出一阵阵叫声, 像是在安慰小老鼠。它的眼里露出焦灼的神情, 不用说, 这小老鼠一定是它的孩子。

  它很快靠近了小老鼠。小老鼠看见了它, 也减弱了号叫声。只见大老鼠用尖利的牙齿咬住夹子上的铁丝, 左右摇动, 仿佛要将这个怪物咬碎, 立刻救出自己的孩子。它咬了半天, 怎么也咬不动, 于是又去咬拴在桌腿上的布带。我想, 糟了, 布带一断, 它会把小老鼠连同鼠夹一起弄走。

  忽然, “啪” 的一声, 接着从桌子下面传来一声惨叫, 大老鼠被桌子下面的另一只夹子夹住了。它挣扎着, 带着铁夹在桌下拼命翻滚。“吱———” “吱———”, 这声音仿佛在向苍天诉说, 诉说它孩子和它的命运; 又仿佛在诅咒, 诅咒那锁住它们的铁夹。

  打死它们吗? 看到这情景, 我踌躇了。

  恰在这时, 弟弟看完电影回来了。他看见两只被逮住的老鼠, 欣喜地摇着我的肩膀: “哥, 你逮的?” “嗯。” 我点了点头, 可并没有他那样高兴, 而且, 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弟弟拎着两只老鼠夹走出了厨房, 接着便听到了两声惨叫……

  这篇习作并没有详细叙述逮老鼠的过程, 而是细腻地描述了动物与人类相通的“骨肉之情”, 表露出作者对母鼠救子的恻隐之心。如果按照通常的标准来评判, 它会被列为立意不深甚至有问题的次品。但我却认为这是一篇令人称叹的佳作, 远远超出了那些看似“立意深刻” 的“优秀作文”。它表达了 “我” 在特定环境下的独特感受,饱含着一个善良者的悲悯情怀。但作者并未受制于这种悲悯, 因为老鼠毕竟有害于人类, 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值得同情的。文章结尾处写弟弟打死老鼠时“我” 虽不忍心但并未加制止, 正是理智战胜感情的体现。按一般人的写法, 似乎还要 “画龙点睛”, 以“深化” 主题, 作者却就此打住, 不再拔高, 这正是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所谓“点睛” 之笔虽然使文章的立意“深刻” 了许多, 却失去了感人至深的真实和内在的意蕴。

  这篇文章得到了参评嘉宾的一致赞赏。如王尚文教授在评论中写道: “小作者对小老鼠临死前痛苦的挣扎油然而生悲悯之心, 正是出自人对宇宙中别的生命所本有和应有的善良之性。然而, 文章的感人之处主要并不在此。它着力描写大老鼠对小老鼠的亲情, 以及对这种亲情感同身受的真切体验, 使人不禁为之动容。而这时的小作者已超越了人类自我保护的功利之心, 凸现于他的视野的不是危害人类的老鼠, 而是一个生命舍己救子的壮举。” 北大著名教授钱理群、上海教育出版社编审范守刚、儿童文学作家王周生、秦文君以及语文名师李镇西、黄玉峰等也分别从不同的视角评析了此文。这篇特别报道刊出后, 在中语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

  可以说, 《逮老鼠》的成功正是我在作文教学中张扬学生个性的结晶。后来, 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已在一所重点大学任教的李煜辉,他为自己的这篇“另类” 作文获此殊荣而激动不已。

  遗憾的是, 像这样的学生作文在今天已很难见到, 即便出现类似的文章, 也会被判以低分。受种种因素的影响, 当前的作文教学普遍存在重“技” 轻“情” 的倾向, 学生作文中的真情失落也愈来愈严重, “假大空” 已成为一种顽症。而高考、中考推出的优秀作文, 也大多以华丽的文采或训练出来的技巧取胜, 很少来自真实的生活体验或表达作者真实的思想和独到的见解。这种状况如果不改变, 语文教学尤其是作文教学将很难走出困境, 又何谈培养学生的健康人格和创新精神?

  有些人认为, 注重表达真情实感和张扬学生的个性, 会影响他们在考场上的发挥, 其实这是一种不必要的担心。诚然, 写文章不能单靠真情实感, 没有较强的语言运用能力和掌握恰当的表达技巧, 同样不可能写出具有感染力的好文章。但反对那种单纯为应试服务的技术化训练, 并不等于忽视写作方法和技巧, 而是要做到“情” 与“技” 并重。只有将二者紧密结合在一起, 才能写出文质兼美的佳作。而学生在平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会在考场上从容应对。

  (作者单位: 湖北荆州市郢都中学)

  责任编辑黄佳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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