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江南文化为标尺的孝文帝文教改革

  魏晋之后南北朝时期,北魏孝文帝的改革,是推动民族融合的一次重要历史变革。一般认为,太和十四年之前的改革由冯太后主持,冯太后去世后孝文帝才开始主导改革。若从改革的内容来看,俸禄制、均田制、三长制、租调制等基本政治经济制度建设大多完成于太和十年以前。从太和十年开始,改革主要集中于礼制领域,如定朝廷礼服,起明堂、辟雍,定乐章,迁都洛阳等。按《魏书·高祖纪》的记载,太和十年以后的诏册均为孝文帝所撰,可知改革所触及的深层次文教问题其实大都由孝文帝主导。

  值得注意的是,孝文帝的文教改革并不仅仅体现了他自身的政教理想,而是由切实的时代问题所推动。这一时代问题是北魏在统治了中国北方大半个世纪后,如何建立融合胡汉的新国制以实现长治久安的问题。文教改革正是其中最具统摄性的环节,涉及国宪与民心。正因如此,孝文帝所面临的文教问题不只是鲜卑人与汉人间的文化差异,还包括汉人士族之间的学术争端。太和十二年至十五年间(488 年- 491 年),围绕禘、祫、圆丘等礼制问题,汉人士族间进行了旷日持久的争论,以致孝文帝不得不遣使江南,以期通过引入江南典籍来解决北魏的礼制问题。关于孝文帝向江南借书之事,不仅在《南齐书》中予以记述,出土于清光绪年间的《李璧墓志》也有记载,著名文学家王融也撰写了很长篇幅的疏文来陈述己见。孝文帝的文教改革是牵涉南北朝历史走向的大事,以致南朝也不得不高度关注。

  借书江南发生在太和十三年(489 年),两年后孝文帝派遣“特有公输之思”的蒋少游充任副使,密令他考察建康宫殿楷式,为建筑洛阳宫殿作准备。南齐研判出蒋少游的谍侦动机,但仍然允许蒋少游返回北魏。此后洛阳的宫室制度皆出于蒋少游之手。由此可见江南文化对于北魏改革实具有标尺作用。孝文帝之所以选择洛阳而非邺城为新都,也是为了让改革不为河北士族所左右,故选择以江南文化为融合胡汉,实现大一统的价值引领。在这个意义上,江南从未外在于北魏,孝文帝改革乃是当日中国南北元素汇聚共同作用的结果。

  除了孝文帝主动直接从江南引入典籍与宫室制度外,南齐也每年“特简才学之士,以为行人”,通过遣使聘好向北魏展现江南的人物风流。太和七年至十八年间(483 年- 494 年),南齐向北魏遣使十二次。其中两次出使的刘缵得到北魏君臣的一致赞誉,据《南齐书·魏虏传》记载,“太后冯氏悦而亲之”。刘缵的出使对孝文帝改革的核心成员刘芳的官运也有影响。刘芳为刘缵族弟,为冯太后所罚后恰值刘缵到来,于是被冯太后擢升为兼主客郎负责接待。按《魏书·刘芳传》的记载,太和九年(485 年)刘缵出使后,刘芳为中书博士,后又任中书侍郎,成为孝文帝革变旧风的决策参与者。接待刘缵的另一兼主客郎甄琛,他对刘缵的器貌念念不忘,时常叹咏之。在甄琛六十余岁时,刘缵的后人入洛,甄琛迎娶了刘缵的孙女。这成为北魏的佳话,朝廷专门下诏为其婚礼给予厨费。

  南齐使者的到来,给北魏君臣留下了关于江南文化的直观印象。据《南齐书·魏虏传》记载,孝文帝甚重齐人,每有南齐使者到来,均亲相应接,申以言义。他常对臣下说:“江南多好臣。”太和十七年(493 年),南齐名士王肃投奔北魏,迅速成为孝文帝改革集团的核心成员。对于孝文帝优礼王肃的缘故,陈寅恪先生认为:“固别有政治上之策略,但肃之能供给孝文帝当日所渴盼之需求,要为其最大原因。”孝文帝所渴盼的,为“其宗贤之流风遗著”。王肃出身江南第一流高门琅琊王氏,琅琊王氏的人物风流自魏晋迄于宋齐代代不绝。王肃之父王俭更贵为南齐宰相,长于礼制。故陈寅恪先生说王肃“能抱持南朝之利器,遇北主之新知”。《魏书·王肃传》在记述王肃北奔后在邺城拜见孝文帝的场景时,特意描绘了王肃的风仪,说他“辞义敏切,辩而有礼”,“陈说治乱,音韵雅畅,深会帝旨”。王肃的言谈举止、思想观念均得到孝文帝的高度认同。孝文帝初见王肃便“促席移景,不觉坐之疲淹也”,以后日益器重礼遇,屏退左右,相对谈说,至夜分不罢,“亲贵旧臣莫能间也”。王肃用刘备诸葛亮的关系来形容二者间的亲密,“自谓君臣之际犹玄德之遇孔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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