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再大,也只是宋词的一部分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宋词,《醉翁亭记》,大宋
  • 发布时间:2022-07-30 21:38

  公元1045 年(大宋庆历5 年),京官欧阳修被贬到安徽滁州做知州。他到任后不久,就喝到了当地人用高粱和大米混合酿出的一种美酒,这酒号称“名冠淮南为甲”,很好喝。但欧阳修来到异地他乡,酒量一下子变小了,他经常喝醉,这一年,才38 岁,他就给自己取了个叫“醉翁”的外号,并在自己建造的亭子里写下了《醉翁亭记》。

  不久,他的老大哥范仲淹也写了一篇《岳阳楼记》,仿佛彼此呼应。范仲淹也被贬了,在文章里,他说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语气还是那么壮阔、强势,文字还是那么激烈、多忧,不像欧阳修心气平和。欧阳修说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还说是“其乐无穷”。

  他真的很洒脱吗?是的,除了正在谋划扩建滁州城这一重大政府工程之外,欧阳修心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这件大事在欧阳修心里已经相当有谱了,每天喝小酒时他都在反复思考自己这些年的阅读和写作——他已经悟到了真谛:他要为他那个时代的文化寻找一条宽阔的大道,天已降大任于斯人也!

  在大宋首都汴京,柳永仍在埋头工作,每天都在创作和修改新词,在民间新声这方面做深度挖掘,他已经两鬓斑白,快 60 岁了。几十年来,他创作了大批慢词,和欧阳修一样,他的内心也有一个宏大的想法,他相信自己手里已经出现了足以傲世的作品,他的作品肩负重任,要推动新词向纵深发展。但他也深知创作是一系列精益求精的劳动,他过去的作品有一部分写得兴之所至,今后的乐工和歌姬们在演唱时会遇到困难,让他们临时发挥、自主处理?这太不应该了,那就是行话说的不靠谱!所以,柳永这几年开始硬撑着酒色过度的身子,专注于调整字词和音律的复杂关系,增减、挪移,是啊,不能损词也不能害音。柳永非常尊重音乐,更热爱自己的词句,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古来七十稀,他的时间不多了,只得努力工作,甚至把赚钱糊口的事都放一边去了。

  当时,大宋诗坛分成两派,一派是官方派,一派是民间派。像晏殊、张先、范仲淹、欧阳修等官员们得传播之先,占据了诗词艺术的上风上水,虽然官员们互相吹捧也互相倾轧,但不管怎样,他们的美学标准不会轻易发放给民间,如同他们的权利和财富一样。柳永是他们里面掉落民间之人,深知这个道理。不能等着好事从天上掉下来,他心里也有一件大事要做:他要把官方派那个封闭的文化圈子打烂,让伟大的新词摆脱阻碍,他要把最新最美的宋词交给市民。所以,他这些年的工作几乎是字字过心,句句伤肺。有喜悦,也有泪水。

  那个年月,诗歌的伟大之美还藏在老祖宗们虚无缥缈的乐园里,诗歌的真谛还藏在唐朝那些大诗人的飘飘大袖中,他们并没有交给历史,没有交给后面那几个轻率混乱的朝代。如果说有一点点透露出来,也只是在欧阳修散文里和柳永笔下出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种子,是的,这些种子已经被种下,正在辽阔的大地上生根发芽,但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谁都说不清楚,在这个问题上,欧阳修和柳永心里也没有具体的答案,他们已看见端倪,答案嘛,只能交给时间。

  唐朝那些伟大的诗人,曾经从天上下来,在人间写下了无数壮丽绚烂的作品,如今他们已返回他们的星宿,在遥远的星河里凝视着宋朝。

  其实,开花结果的时刻正一天天来临。但这一天,任何创业者都难以提前预知。

  王安石、三苏等人已经出现,正在崭露头角,尤其年轻的苏轼,欧阳修所希望的新词中可以有叙事、议论等风格、手法都在他的词句里出现了。以至于欧阳修在《与梅圣俞书》中写道:读轼书,我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快活啊快活,老夫要为他让路,放他早一天出人头地!苏轼在创作上一出手就远离了“艳词”的怀抱。他以文入词、以诗为词等实验性的创作基本上承接了欧阳修的诗文改革的全部愿望。

  柳永开创了词的新格局,改造了词和音乐的关系,形式和体裁上打开了新的世界,但内容却并没有重大突破,且由于他民间人士的身份,在主流文化圈子影响微弱,王安石、苏轼以士大夫面目出现,很快把词的地位提到了新的高度。尤其是后来苏轼对词的全面创新,推翻了词为“艳科”、词为音乐附属品的旧格局,宋词,开始走进美轮美奂的霞光中。

  但是,那个年月,柳永的“婉约”,当朝官员名士们嗤之以鼻,苏轼等人的“豪放”,社会上也曾不以为然。伟大的诗句在他们刚出现的那些日子,赞扬和批评往往都是无效的,这是一个历史规律。

  公元1059 年(大宋嘉祐四年),秋天的夜间,欧阳修在自家小院里喝夜酒,月亮皎洁,星河灿烂,四下里没有人声,但他却听见了来自西南方向的秋天的声音,并写下了《秋声赋》。

  事物之凋零,岁月之易逝,让人深深感慨,草木一春,人生一世,朝代更迭,沧海桑田,什么才是永恒的呢?“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樽。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欧阳修《采桑子》)他经指点江山,勘定指认了大宋的文脉,他曾经春风化雨,培养了大宋最优秀的一批人才。他已经52 岁了,15 年前在滁州的心思,上天降于他的大任已出现端倪,时间会使伟大的新词成熟,也会使伟大的词人不朽。

  他想给皇帝上一道辞呈,辞去朝中的职务,他想穿过记忆里那些温柔的村庄,去寻找那座心中回甜的小城,去一个宁静美丽的亭子里喝酒、弹琴、填词。

  是啊,如果放眼远眺,透过人类历史的烟云,汴京再大,也只是大宋的一部分,大宋再大,也只是宋词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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