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画师眼中的“中国风”

  • 来源:艺术启蒙
  • 关键字:西洋,画师,“中国风”
  • 发布时间:2023-08-10 11:51

  文/纸 月 绘/李 鹏

  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这幅《乾隆皇帝大阅图》,大家一定不陌生。它是一幅清朝的宫廷画,刻画了乾隆皇帝头戴金冠、身披铠甲,骑着骏马去阅兵的威武身姿。

  不过,你也许会觉得哪里怪怪的——中国画是这种画风吗?横看竖看,虽然能看出国画元素,但越看越像西方的油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答案很简单,因为它就是外国人画的!这个外国人不远万里从欧洲来到中国,专门给皇帝画画,一画就画了半个世纪。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宫廷画师——郎世宁。

  米兰人走进紫禁城

  清圣祖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郎世宁出生于意大利米兰……

  等会儿,这样讲好像有点儿“违和”,重新来一遍!

  1688年,一个叫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的男孩儿出生在意大利米兰。生于久负盛名的文化艺术之都,朱塞佩从小就崇拜艺术家兼博学家达·芬奇,也受到了文艺复兴运动的熏陶。他在十九岁时离开故乡,前往意大利的海滨古城热那亚担任神职工作,在那里学会了画油画;二十七岁时,他作为传教士来到了中国。

  1715年,朱塞佩受到了康熙皇帝的召见。听说这个外国人擅长画画,康熙非常高兴,下令让他留在紫禁城任宫廷画师,还赐给他一个中国名字——郎世宁。

  郎世宁画的“皇家相册”

  所谓宫廷画师,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皇家的“专属摄影师”,无论是个人写真,还是皇家聚会、祭祀庆典,都需要记录下来。在没有摄像机的年代,画师便承担了这份重要工作。

  郎世宁在紫禁城做了五十余年的宫廷画师,一生都没再回过意大利。他历经康雍乾三代皇帝,因此,“皇家相册”中有数不清的画作都出自他手。比如刚刚提到的《乾隆皇帝大阅图》,以及受皇帝之命绘制的《百骏图》。

  从不适应到“如鱼得水”

  郎世宁初到中国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宫廷画师。他第一次接触中国画时,感觉很不适应。

  西方油画使用较硬的笔刷,而中国画使用柔软的毛笔;油画画在硬质的画布上,而中国画则画在柔软的宣纸或绢本上;油画使用油彩,而中国画使用水墨。对善于学习的郎世宁来说,更换画具倒不算什么,真正的难点在于参透一个“意”字。

  中国画讲究“写意”,用笔简练却能彰显神韵,这与油画的写实风格大相径庭。此外,在中国画中,山水也好,花草也好,常常要追求某种“寓意”,比如松鹤象征长寿,流水象征吉祥,油画则很少有这种“操作”。

  为了解决“写意”与“寓意”的问题,郎世宁可没少动脑筋。

  不得不说,他做出的决定是相当正确的。这幅《聚瑞图》创作于雍正元年(1723年)。画面中的并蒂莲盛开,富贵华丽;成熟的谷子象征着丰年祥瑞。虽画于绢本之上,却是十足的西式写实画风,特别是花瓶,比瓶中的植物还有立体感。

  透视科普“第一人”

  郎世宁很欣赏中国画,但他认为中国画有个“缺点”——不讲透视,这也是他始终不愿妥协的地方。

  透视是西方绘画的术语,指平面上物体的空间关系。在西画中,常常采取“焦点透视”,画家不动,视角固定,画面即画家的目及之处;而中国画是“散点透视”,特别是表现山水、街市的大长卷,有一种“咫尺千里”的感觉。

  郎世宁觉得,中国画没有“远近配合”的观念,因此他认为这些画法是“极不科学”的。为此,他曾向康熙皇帝请求建立一所绘画学校,可惜皇帝没批准。

  但有一个人对此十分感兴趣,这个人就是年希尧。在文科占绝对优势的时代,年希尧却对理科(特别是几何)抱有感兴趣,是位工程制图方面的行家。西画中的“透视”与立体几何学密切相关,年希尧兴奋地找郎世宁担任顾问,不仅和他一起研究绘画、制图,还出了一本教材——《视学》。

  这本教材不仅讲解了平面几何与立体几何的原理和规律,还附了大量手绘图来“科普”透视法。在《视学》的序言中,年希尧还特别提到了“郎学士”,以感谢他的指导和帮助。

  郎学士的“头号粉丝”

  郎世宁中西融合的绘画风格,在许多认为中国画天下第一的文人看来,实在不伦不类,但有一个人觉得这样的画很新奇,也很好看,还成了郎世宁的“忠实粉丝”,这个人正是年轻的乾隆皇帝。

  这件事要从乾隆钦点郎世宁为自己画像说起。郎世宁接到旨意,要为乾隆皇帝画一幅正面肖像。要为皇帝画“证件照”,郎世宁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欧洲油画中流行的“伦勃朗光”,但这种画法在中国似乎并不可行——面部有阴影会被视为“阴阳脸”,用这种画法为皇帝画像无疑是自找麻烦。

  聪明的郎世宁换了个思路——从正面打光,面部的光线就能对称,使全脸明亮起来,同时在面部边缘稍加暗面修饰,五官也能做到更加立体。

  这个小小的“改动”,让乾隆皇帝满意至极,也让郎世宁确立了自己在宫廷的稳固地位。喜欢“自拍”的乾隆后来又让郎世宁按照这种画法为自己画了许多肖像。

  在乾隆眼里,郎世宁的存在就像一台超高像素且自带“美颜滤镜”的相机。于是他无论大小活动,都将郎世宁带在身边,令他将自己的英姿描摹下来。乾隆在位期间,仅记录在册的郎世宁画作就有二百余幅。

  乾隆特地命郎世宁为皇后与妃嫔绘制肖像,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展现郎世宁超强“求生欲”的小故事。

  传统国画师十分鄙夷郎世宁的“透视法”,认为那种画没有艺术感,但乾隆仍在皇宫中装修了一个特别的房间——倦勤斋。

  在这供乾隆读书休息的房间里,大幅立体的“通景画”贴满墙壁,而天顶画满了以假乱真的藤萝花。置身这个房间里,似乎就能感受到庭院深深、紫藤飘香。

  接了个大订单

  受这位外国画师的影响,乾隆似乎越来越喜欢西洋画风了,从没出过国的乾隆也想体验一下异域风情。他给郎世宁指派了一个大订单——设计皇家园林。

  圆明园在京城西郊,从康雍时期就开始修建,是相当气派的皇家园林。乾隆打算在圆明园中再建一个长春园,园内全部设计成西式建筑。

  这些西式建筑的设计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外国画师的头上。当时,除了来自意大利的郎世宁,宫中还有法国的王致诚、贺清泰,以及波希米亚(今捷克)的艾启蒙等多位在宫廷任职的外国画师。一行人以郎世宁为首,凭借自己对故乡的回忆,设计了一系列经典的建筑。

  其中最知名的要数长春园中的海晏堂。海晏堂名字取自“河清海晏”一词,寓意国泰民安。明明是西式洋楼建筑,顶部却采用中式宫殿顶,镶嵌琉璃瓦。

  乾隆十分喜欢国外的喷泉,并将其称作“水法”。在海晏堂前的台阶之下,郎世宁就主持设计修建了一座漂亮的水法。水池内有十二只铜像“水龙头”,代表十二时辰,每到一个时辰,相应的铜像就喷出水来,到午时则十二只铜像一齐喷水,是设计极其精妙的“水力钟”。郎世宁本想模仿意大利,将喷水的铜像设计成美女,但这个方案没被采纳。于是他灵机一动,将铜像设置为十二只兽面人身的生肖动物。

  晚清时,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毁掉了海晏堂,也卷携走了水法中的生肖兽首铜像。近年来,多个生肖兽首铜像回归祖国,但仍有一些流落在外。这些铜像便是郎世宁当初设计长春园的心血之作。

  此外,郎世宁还设计了“迷宫万花阵”,把欧洲花园中常见的迷宫景观搬到了圆明园中,深得乾隆喜欢。

  不自由的画家

  郎世宁在紫禁城中任职,官至三品,在许多人看来,他的一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但是,他真的快乐吗?

  在设计修建长春园时,郎世宁看着眼前的西式建筑,不禁回想起了故乡,心中五味杂陈。遥想当年,他本是来中国传教的,但高高的红墙却“禁锢”住了他。

  他也曾在私人的书信中表达过,自己每天画画只是“工作”而已,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好作品。作为艺术家,他画功了得,又自创门派,融会东西,但这些并不是他自愿创作的,只是为了讨皇帝喜欢。

  乾隆皇帝中年对西洋画兴致大减,曾让郎世宁仿画《九龙图》,特别强调“不要西洋气”。对此,郎世宁也只得遵命。他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一支画笔罢了,没有自由创作的条件,况且“伴君如伴虎”,面对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他经常顾虑重重。

  画了半个世纪的画,但他的自画像少得可怜,鲜有人知道这个来自意大利的艺术家究竟长什么模样。在他的家乡——艺术流派迭出的欧洲,几乎没人知道郎世宁的存在。

  郎世宁在年近耄耋时,总算等到了一个可能会被欧洲艺术界“认可”的机会。郎世宁与多位西洋画师一起创作了大型组图《乾隆平定准部回部战图》,十六幅画稿以及他亲手写的说明书信,被安排送到广州口岸,再海运至法国皇家艺术院,制成铜版画,并批量印制。

  多年以后,原画稿与铜版原版以及印制好的两百余幅画才运回中国。乾隆得知此事龙颜大悦,作为“天朝上国”的君王,他认为自己成功地展示了大清王朝的强盛实力。然而,此时郎世宁已经去世了,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一个外国人在清朝的皇家宫苑生活了半个多世纪,他不仅要努力地克服文化差异,还必须谨守本分地生活。郎世宁去世后,乾隆皇帝用“勤慎”二字评价他,可谓他传奇一生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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