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相映

　　“如果随便抓住一个人问，‘你觉得你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觉得99%的人都没办法给出像样的回答。如果一个人不曾长时间、时时刻刻追问自己的内心，他就会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很少有建筑师像王旎那样，一遍遍告诉我，她对人如何抱着极大的热情。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成为她乐于承接私宅设计项目的主要原因。她热切地说：“除了这个实在的物理意义上的空间，我更想聊聊它背后那些不可见的部分。”

　　王旎这样讲述她为李先生一家设计成都这栋房子的出发点：“一个中年人，在事业上获得了不小的成功，随着第二个孩子降生，三人的小家庭随之扩展为四口之家，即将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他们会期待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他们希望过一种能够充分彰显财富的生活，还是希望拥有一方可以让他们回归内心家园的净土？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只要是真诚的，我觉得就是可以成立的。我感兴趣的是去追溯每一个人，以及他的生命感如何在这个空间中得到体现。至于风格，就像快消品，我不感兴趣。我今天可以极简，明天也可以极繁……”所以，她的工作逻辑独树一格，这令她在选择项目时颇为“挑剔”：“我选择甲方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耐心和勇气去追寻自己的内心……”她如此笃定自信，想必会吸引不少为家之想象陷入迷思的业主。

　　大约十年前，业主李先生被这栋房子当时的名头和概念所打动，志得意满地买下了它。等到施工结束之后，他和家人却傻了眼。房子的设计据说出自国外某位知名设计师之手，空间被分割为5层，二层和三层之间还带一个小夹层，整个空间面积多达600平方米，但每个单独的功能空间的面积都很小，支离破碎，缺乏连通性，结构错综复杂，宛如迷宫……此前，李先生一家人一直住在200多平方米的大平层住宅内，如此的空间状态让他们感到措手不及。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李先生先后找过三位设计师，希望对这个空间进行改造，结果都不甚理想。他几乎想放弃这栋房子，打算直接将其售出，直至他碰到了“救星”王旎。

　　我问李先生，“王旎最初打动你的是哪一点？”“她当时跟我说，这栋房子得有电梯，没有电梯很难住。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之前找的三位设计师也没人提到过这一点。”这是一个实在得不能再实在的理由，但生活本身就是从这种“实在”里生长出来的。事实上，后来的整个改造工程也是实实在在的复杂，好比要将一幅画坏的画慢慢改成一幅好画，改造这个房子也比在空地上盖一栋新房子复杂得多。“我们几乎把整栋房子的筋骨全部重新拆解、重组了一次，重新做了结构。我们拆了大量楼板，又新增了部分楼板；拆掉了原来的楼梯，在新的位置加建了楼梯，还加建了双面朝向的电梯；重新梳理了空间，位于二层的厨房和起居室变得连通开敞，位于三层的两个卧室也连通起来，在中间植入一间家人共用的起居室……改造这栋房子的难度首先是这个层面上的思考，而这部分是‘看不见’的设计。”

　　虽然整个改造过程大费周章，但最终效果实现了颇令人欣喜的平衡，也大大超出了李先生和家人的想象。米白色的微水泥墙面简单纯粹，灰色水磨石地面通过将珍贵的大理石敲碎并混入珍珠母贝制成，散发着如海洋般浪漫起伏而富于变幻的魅力，大量的黑胡桃木色从设计单品延伸至贯穿整个空间的楼梯，勾勒出整个空间质朴天然的基调，那些意大利当代家具、奥斯卡·尼迈耶的中古现代主义设计和明朝的古榻，大都价值不菲，以熨帖的姿态嵌入纯净的色系，整个家的氛围因此显得柔和而谦逊。

　　务实体现在精确的结构把控，务虚体现在朴素的精神追求。空间中不同材质的组合以此为出发点，空间中对光的设计和应用也是如此。王旎对原本过度开放的落地玻璃幕墙有选择地进行了封闭处理，部分以半透明玻璃砖墙取而代之，过滤掉公共空间不可控的凌乱感，又隐隐透进淡淡微光与绿意。“在喧嚣复杂的城市环境中，最珍贵的还是对内心的回望，其实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时刻。因为这个项目，我的业主已经变成了我的好朋友，他开始向往一种宁静的状态，一种回望自身的、内省的状态。”木质楼梯由下向上散发出诗意之光，家中两岁半的小女孩天真烂漫，爱上了爬楼梯，这变成了她的生活中饶有趣味的逐光游戏。

　　空间层高有高有低，空间状态有整有零，重新生成合理的配置之后，形成一种错落有致的状态。小空间被充分利用起来，设置了多达三个书、茶空间，李先生夫妇从此有了各自独处静思的空间，这是他们过去住大平层时不曾享有的惊喜。其中，李先生在地下一层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他喜欢品茗赏器的爱好大受鼓舞，那些曾被束之高阁的手工古董铁壶、古朴雕像和稀世宝刀等古玩收藏都被一一展示出来。从王旎那里，他还开始领略到一种自得其乐的生活态度——“贵器贱用”，在日常生活中，去观看、去把玩，尤其是去使用那些珍贵器物。随着时光流逝，与它们自然地产生交互，你的身心就会得到来自它们的浸润和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