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籍福建,后来迁居温州。我爷爷是拳师,家里以前没有人从事和艺术相关的职业。但我五六岁就开始对书法产生兴趣,上小学以后,我喜欢拿着田字格去拓字,喜欢临摹《芥子园画谱》,说不清是为什么,近乎痴迷,仿佛那种对美的感知力与生俱来……”坐在书房里一张厚重斑驳的深色木质矮桌旁,陈显贵终于打开话匣,回忆起他的童年。
当我问起陈显贵这张一眼望去颇具东方气质的木几的来历时,他说这是他在一次设计展会上购得,是一位澳大利亚设计师的作品,由一整块澳大利亚桉树木头加工而成。“你看它的纹路很特别,看不清年轮图案,因为它生过病,被虫蛀过,长了树瘤,但它依然长得非常粗壮。如果一棵树生病了还能继续生长,那它就成为宝贝了。现在,这张茶桌整个形态有点像一只乌龟……”陈显贵津津有味地谈起这件收藏,以审美的眼光去看待各种物件让他感到其乐无穷。他本人最终没成为艺术家,倒是成了一名设计师,但对艺术的痴迷却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这样的转折或许正是属于他人生的“树瘤”,也因此成就了他的独辟蹊径。
从设计专业毕业之后,陈显贵进入了一家设计公司,那家公司的两位创始人恰好都是艺术背景出身,这种非常规路径让陈显贵觉得新鲜有趣,再次肯定了他的艺术爱好,无疑也在潜移默化中让他更惯于将艺术思维融入设计语言之中。当他和同为设计师的爱人王慧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之后,这种语言在独立实践中不断得到深化。事实上,近15年前,当他们夫妇二人手头刚有余钱时,他们就开始购买和收藏设计与艺术作品,从小物件开始,直到大件家具、架上绘画和雕塑。
陈显贵的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艺术。对于艺术收藏,他的态度虔诚而近乎痴迷。有一年,他被一位日本艺术家的木雕作品打动,但是无奈当时买不起,于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了4年,等赚到一笔设计费之后再去寻它,发现它还在,就果断买了回来。现在,那件作品就挂在他家的客厅里,由日本黄木树根稍加雕琢而成,自然袒露出母亲孕育孩子的原始状态,名字就叫《生命》。
更早的时候,“大约是在1997年,那时我还很年轻,有一次,我在一本画刊看到一幅油画,它有着哥特式的构图,画面中,一只乌鸦正从一个姑娘头顶飞过……我瞬间就被吸引住了。直到现在,20多年过去了,我也无法说清我到底是被哪里吸引了。画的作者是何多苓,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我得到了这幅画的版画版本,它是我收到的一件珍贵的礼物。因为这幅画的缘故,我开始认真研读和画家有关的故事,去看关于他的纪录片,去了解建筑师刘家琨给他打造的工作室,而建筑又跟我的本质工作有关,就像是一个有趣的循环……”
随着收藏体量日渐壮大和相关知识不断丰富,陈显贵发现,那种带有伤痕的艺术、美丽而忧郁的诗意表达让他很着迷,或许,对他埋藏于深处、敏感多思的自我来说,那意味着一种唤醒,也意味着一种抚慰。“实际上,我的确是个性情忧郁的人,从小就是这样,不爱讲话,也不爱跟别人玩。收藏给我的心灵带来慰藉和愉悦,也给我的工作带来反哺和滋养。在今天这样快节奏的时代,我常常对我的儿子说,很多东西是需要等待的,等待的感觉其实也很美。”
有一位并不怎么知名的青年画家沈周来,陈显贵家里好多空间中都挂着他的作品,各式各样如梦似幻的场景散发着神秘和忧郁气息。“在当下这个时代,人很容易被潮流裹挟,一个人要完全保有自我是很难的,但沈周来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一个人。我最早买了他两幅通灵般的画作,在画中,他的灵魂游荡在一片森林里……他的画很多都源自他的梦。我也会做很多奇怪的梦,他的梦或伤感或炽烈都很能引起我的共鸣。他是一位思考型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中有学习前人的痕迹,但是经过了他自己的咀嚼和消化,呈现出来的作品具有个人特质。”早年,陈显贵和王慧曾希望把更多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带到他们给客户设计的家中,但像这种带着忧郁气质的画作不太容易得到客户的欣赏,他本人便持续以忠诚的私人收藏的方式支持自己感到心灵相通的艺术家。
在陈显贵的床头,挂着一幅艺术家尹朝阳画的嵩山。“在中国当代艺术圈,尹朝阳的心脏拥有最强大的发动机,像是军用悍马一样,他画嵩山十年,简直像是用斧头劈出来的山水,那是他心中的中国山水,我觉得非常了不起,从画中能看出他心灵的成长和变化。作为观者,我也被他心中的山水深深触动……”多年以来,因为每一件作品的购买都完全发乎于本心,不带任何功利色彩,陈显贵的艺术收藏逐渐形成了一条烙印着鲜明个人印记的脉络,它们很多是充满诗意而抒情的,很多关乎对于生命本质的探寻,或者带着一丝神秘主义色彩。这些作品和他本人之间像是一种彼此交融、彼此阐释的关系,水乳交融,因此而尤为难得,令人动容。
多年以来,陈显贵积累的设计收藏也颇具体量和分量,其中以大量现代主义经典中古单品最为突出,珍贵材质制造的中式古董同样惊艳,它们奠定了理性、质感丰富且不失温情的基调,与家中的艺术藏品平分秋色。比如,在位于二层的餐厅里,在引人注目的何多苓的绘画与非洲的中古木雕之外,中央是一张简洁的中古现代主义风格餐桌,旁边摆着一把颇为抢眼的椅子,来自20世纪50年代丹麦的玫瑰木高背官帽椅,陈显贵被它的东方风情所打动,另一旁是一把华丽考究的中式紫光檀嵌金丝楠木小姐椅,而两张20世纪70年代意大利制造的金属镀络圆凳在另一侧闪闪发光,它们的组成既像是一个等待人物登场的舞台背景,也像是一台多主角的戏剧本身,彼此之间充满有趣的张力,又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便是陈显贵所追求的,并非任何模式化的风格塑造,而是一种融合的、不乏艺术气息的家居文化和诗意氛围,以东方主义为灵魂核心,向着整个外部世界无穷地发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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