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列车线上的遥远回响

　　编辑／李琛撰文／张林鑫摄影／徐盛哲

　　清晨7：40，从哈尔滨站开往绥芬河站的高铁准时发车。列车经停横道河子东站，从哈尔滨前往横道河子旅行的游客大多乘坐这趟列车。哈尔滨站始建于1899年10月，虽然如今的车站已经是还原历史风貌重建的第四代站房，但是从这里出发前往横道河子仍然十分具有代入感：它是中东铁路的中心枢纽站，不难想象这座车站百年前迎来送往各国旅客、装车卸载八方货物的繁华景象。

　　早班车显然并没有影响游客的兴致，车上结伴出行的情侣、旅伴有说有笑，几个女生在座位上已经开始为一天的拍照认真化妆：近两年，横道河子因为神似日本镰仓及北海道的铁路道口、散落村中的俄式民居建筑和造型别致的横道河子火车站而成为旅拍打卡地，满足了一个个少男少女关于业已失落的历史片段和异国风情的浪漫想象。

　　关于横道河子，最频繁出现的形容大概是“火车拉来的小镇”：彼时的中东铁路在这里翻越中途的最高峰——虎峰岭，而蒸汽机车在动力方面远无法与如今的高铁相媲美；为了解决技术难题，横道河子成为当时铁路施工的指挥中心和技术指导中心，大批沙俄工程技术人员和专家带着家眷来到这片山中的腹地落脚。我们或许很难事无巨细地还原当时村子的生活，却仍然可以略知一二：乘出租车在镇子的入口处停下，顺着白雪皑皑的小路走一会儿，就能看到绿色木板墙壁、宝蓝色木雕窗子和金色洋葱顶的圣母进堂教堂，旧时供居民礼拜、祷告和供儿童读书的教堂现在被改造成中东铁路博物馆，关于横道河子从无到有的历史碎片和俄侨在此生活的轶事，通过一张张旧照片、一封封泛黄的信件描摹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轮廓。

　　彼时的横道河子被誉为“花园城镇”，从这座全国现存的唯一一处木质教堂走出，可以发现教堂正位于村庄规划的制高点。对于有着传统东正教信仰的俄国人来说，教堂充当着精神归属的角色，这样的位置有着十足的俄式特色；站在教堂坐落的高台上俯瞰村庄，布满低矮的俄式民居的街道依稀可辨属于北国的惬意……顺着阶梯而下，进入刚刚远眺的那些街巷，白雪覆盖的屋檐之下更多细节在眼前展开，那些不真实到有些梦幻的想象逐渐对焦。在如今的俄罗斯老街，一些建筑几近荒废，但也有不少本地人居住在内；分辨建筑是否是废屋的技巧也非常容易，只要看烟囱中是否有炊烟飘出即可。横道河子的俄式民居有着十足的乡村气息，砖砌的主房在入口处点缀一间木板搭建的小小门厅，规模稍大的房屋会在后面同样加盖一间木质小屋，与主房相连。如今，这些木质的小房间大多被房主改造成小卖铺，密密麻麻的零食和饮料分门别类地挤在一起，让人想起小时候那些提供简单幸福感的社区铺面。

　　顺着老街漫步，很快就能到达如今的镇中心。新的镇中心以横道河子火车站为中点延伸，火车站附近是典型的北方农村景象，饭馆、理发厅、小超市、旅馆、五金日杂店提供村民日常所需；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几家小饭馆人声鼎沸，特色不外乎锅包肉、酸菜粉、笨鸡炖榛蘑等东北菜，村里的饭馆也几乎都会卖一种叫作筋饼的主食，卷着熏肉、洋葱和香菜吃，十分过瘾。作为横道河子镇鼓励发展的农作物之一，黑加仑种植算是这里的特色，当地饭馆和山货店几乎都会自己制作纯天然无添加的黑加仑果汁，吃完豪横的东北菜喝上一瓶倒是十分解腻。

　　在寒冬时节的横道河子，四点半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不一会儿，天就会彻底转黑。吃过午饭，我在附近的横道咖啡馆买了一杯热饮，就动身前往位于小镇尽头的中东铁路机车库。一路上，俄罗斯建筑和东北厂房混杂，偶尔有人进出，让人在过往的辉煌和当下的日常中恍惚；中东铁路机车库就在这样一片稍显破败的房屋后乍然出现，庞大的扇形车库就如旧时俄罗斯众多宏伟到不真实的建筑一样，仿佛一个奇观：这个中东铁路线上规模最大的机车库正是为了解决当时经过此地的蒸汽机车翻越高山动力不足的难题而设计的，一列客车要在此加挂一辆蒸汽机才能通过，货车则需要加挂两辆或三辆方能顺利过关……15个机车位的车库如今成为博物馆，展览着数辆珍贵的老蒸汽机车及几个复原模型。中东铁路、蒸汽机车伴随着中国近现代工业的兴起和繁荣，如今停放在机车库里积满尘土的蒸汽机车，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东北三省那些辉煌的关于重工业的过往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落寞。这个冬天，横道河子、哈尔滨因为美到不真实的欧式建筑和大雪再次受到全国瞩目，这两天固定联系的出租车司机和我说，这个冬天，横道河子不得不从海林市借调了大约40辆出租车才能勉强满足需求：此前只存在于文艺作品里的东北复兴，大概终于要蔓延到现实里，让这片边缘化许久的黑土地重新热闹起来。

　　回程车票，我特意买了车程为4小时左右的绿皮火车，从有着教堂般尖顶造型的横道河子老车站上车，终点是哈尔滨的老车站“香坊站”。两个车站均是中东铁路上的老站点，尤其是旧称“哈尔滨驿”的香坊站，位于哈尔滨城的摇篮香坊区——正是香坊站的开通，让这个寒冷的北方小城逐渐繁荣，声名远播。坐在火车靠窗的座位上，目之所及逐渐开阔，从山丘转向平原；每每经过村庄，尤其是在火车站附近，眼前总有一两座破败到几乎倾颓的俄式建筑遗址：这趟火车经过的许多村子都是旧时中东铁路沿线的村庄，坐着这趟列车返回哈尔滨，人们大概可以体验百年前的小镇居民进城的感觉吧。

　　正午时分，火车到达香坊站，车站简陋得甚至没有室内出站厅，带着淡淡煤味的凛冽空气再一次扑面而来，一起下车的乘客脸上都带着一丝困乏。我缓缓地走出来，回头望一眼古老的车站，日头正在车站上方，温暖，有一点儿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