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中超越有限的今生

  徐 琰

  卡夫卡说要得到智慧,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聆听、沉着、安静,以及独处”。音乐也有同样的作用。当我们聆听或演奏它时,世界像摘掉了面具,放下挑剔,以赤裸裸的面貌,在我们面前欢欣地展开。

  我的内心无法停止歌唱,就像我的生命仍在跳动一样。在音乐中,我能感受到自然万物跟随着我的血液我的脉搏一起跃动。有时我是一棵树,生命的根须扎在土里,青枝绿叶招展在蓝天下;有时我是一片落叶,随着簌簌秋风跌归了尘土;有时我是奔腾的江河,汹涌的大海,辽阔的草原,静默的山峦,飞翔的归鸟,蠕动的昆虫……音乐能告诉我自然万物与我息息相通,音乐能证明我活着,生命很有意义。

  古希腊人对音乐的作用曾有过非常有趣的表述,他们说:“音乐和天文学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天文学是研究永存于外部世界的可见物体的学科,音乐则是研究深藏于内心世界的隐秘情感的学科。”音乐总有办法发掘隐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情感,帮助我们更清晰地感知自己和他人的内心状态。

  在多数人看来,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我们经常听到令人伤心的新闻:局部战争此起彼伏,悲欢离合时有发生;多少老人以拾荒为生,多少年轻人在职场上辛苦地忙碌,情感却没有着落……现实世界熙熙攘攘,人们的欲望好似一个无尽的深渊。生活的困顿让我们觉得周围世界总不如所期待的那般美好,而音乐就如同一位出色的治疗师,发掘我们的潜意识,让我们清晰地窥见自己的内心世界并慰藉我们的心灵,治疗精神的伤痛。它还能帮助我们剔除世界的纷扰,在安静和独处之中,接触到一个无限的异彩纷呈的世界。

  无论你是不是学音乐的,你一定能听懂钢琴诗人肖邦的音乐吧。他的作品内涵极其丰富和多元:作曲家内心的忧郁、惆怅的情愫,由大自然引发的清新而静穆的感受,对爱情的热切渴望,对故土的深情怀念和对波兰民间歌舞的热爱,还有祖国沦丧造成的巨大精神创伤……无不流淌在他的乐曲中。这就是音乐的魅力,肖邦不仅给予波兰人民“追怀绝泽,念祖国之忧患”的精神力量,也让历史和生活的画卷在我们面前徐徐铺展。

  如果你认为音乐只是给生命个体带来审美的愉悦,或者把音乐当作生活的消遣和娱乐,抑或只想用它来排解自己内心的苦闷,那么我认为你还未真正了解音乐。它不仅能表达我们彼此的情感,还能打破内心的壁垒,消除陌生与隔阂的坚冰,能让我们内心隐秘的情感紧密相联。它不仅拓展我们作为个体的经验,更让我们与人类经验的总和接轨,与他人的命运、与人类未来的命运休戚与共。所以音乐终究给予我们的是进入世界的力量和勇气,我们也终究在音乐中理解世界,超越自我。

  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遗世而独立。个体生命虽然独特,但在本质上都怀有重要的匮乏,并因他者的存在而完满。当理性、逻辑和自律将我们逼向崩溃的边缘,音乐又能温柔地将我们推回慷慨和希望的侧畔。音乐能将我们需要但遗失的情感重新拼合在一起,丰富和完善我们内心缺失的一角。一旦你敞开心扉,心情舒畅,优美的音乐可以载着涌动的情感弥散在你的周围,抚平你内心的隐痛,净化你的心灵,给予你启迪、信仰和向上向善的勇气。这对于他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同频共振,互爱唤醒共鸣,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音乐带来的美好和力量。这就是我每天练六个小时钢琴,锲而不舍努力追求音乐梦想的原因,我这样做并非在追求生命的高光一刻,只是在想世界上的人们将无数美好的东西献给了我,我也将把最宝贵的东西献给这个世界。

  我时常想:这个世界真有大同的净土吗?人类怎样才能拥有幸福和安宁?如果有,我认为是文学和艺术。当人们远离尘世的纷扰,放弃追名逐利,而只关注基本生存的时候,艺术就会显示其本质,成为生活的核心。这就是我们聆听法国作曲家奥利维埃·梅西安在纳粹集中营中创造的《时间终结四重奏》后无不为之动容的原因;就像2001 年9 月11 日当晚,纽约爱乐乐团在林肯中心奏响了《勃拉姆斯安魂曲》一样,人们对历史悲剧抒发情感的方式,是举办一场音乐会。

  我时常憧憬着未来的情景。在一个清新的早晨,柔和而明媚的阳光透过白纱窗洒满一间教室,我弹着琴领着一群孩子在歌唱,他们笑靥如花,歌声如百灵鸟一样婉转。在一个昏黑的夜晚,一个身心疲惫的旅人走进一间陈设简陋的音乐厅,他听我在台上演奏,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彼时彼刻,四下寂静,音乐从我的指尖如清泉一般流泻出来,在我们心头涌动,激荡出温柔而热烈的情感,优美的旋律像是一场庄严的弥撒,在向世人昭示:“我就在你的身边,温暖你的世界!”这也许就是经院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所说的,我们今天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超越今生。

  (作者系星海音乐学院音乐教育系在读本科生)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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