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二小里的如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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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11-29 10:33
新文化街中间位置路北,有一座红漆彩画的王府大门,显得器宇轩昂,门前两只汉白玉石狮子目空一切傲视万物。
这里是前清年间的克勤郡王府,府邸的第一位主人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曾孙爱新觉罗·罗洛浑。从顺治初年到民国,这座王府曾先后住过十六位大清王爷。
和北京很多王府遗址命运如出一辙,王爷走后要么住进百姓成了大杂院,要么是成了学校、机关的办公场地。如今这座府邸的大门上方匾额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北京第二实验小学”。
和这座王府也算是有过一年缘分,最后一次走进其中,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六年级的时候,在实验二小免费参加过一阵子课外提高班,讲课的都是当时名震一方的特级教师。我能顺利插班加入,纯粹就是一个关系户身份。
每个周末,早早儿从家门口坐车到和平门倒7路公共汽车,因为当时的新文化街只通那一趟车。实际没多远,可每次还是感觉像在长途出差。
当年那校门也是红色木头门,只是比现在显得旧些,很多地方掉了色。多少还记得,进了大门是一个空场,提高班在进门右转,过了一座穿堂门后的那个院子里。
院子很小,方砖墁地,只有东屋和西屋。东屋是两间小办公室,几名老师在那儿办公。西屋就是上课的地方,一大间房子里面摆着桌椅,墙上有一块黑板,是个标准的教室。
教室的柱子露在墙外面,有的地方出现了细微裂缝。窗户的木头槅扇里嵌着四块玻璃,窗框和门都油过红漆,上面有一些龟裂的细纹。这一切用文艺点儿的话说,就是透着沧桑和斑驳。这是我对这座昔日王府近乎全部的记忆。
偶尔还能想起在空场上打雪仗,站在屋檐下看雨水从瓦垄之间滴落,溅在地上散成水花,但是难免有些模糊了。
那时候真是觉得这个学校又老又旧,还不如我们学校那破楼房显得新鲜干净。几十年后的如今,才明白人家那院子,真是既富有历史底蕴,又写满了跌宕起伏和世态炎凉。
清太祖努尔哈赤有个孙子叫岳托,他爸爸是努尔哈赤的嫡次子和硕礼烈亲王代善。
岳托是个英勇之才,从小就跟着他爷爷南征北战,而且比较擅长谋略,几乎就是没怎么打过败仗,可以说是军队里出了名的悍将。
随着他的地位逐渐巩固,封官进爵一路高升。尤其在他八叔皇太极做皇帝的过程里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所以被八叔长久重用和爱护着。
清崇德三年,皇太极亲封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兵,与统率左翼兵的奉命大将军多尔衮一起征战天下。这足可见岳托在当时的显赫地位,能和多尔衮平起平坐的,放眼清初没有几个。
也算是天妒英才,仅出战一年,岳托就在军营里感染了天花,没多长时间就归了西,卒年才四十岁,正是当打之年。
岳托灵柩运回盛京城,贵为“天子”的皇太极屈尊下驾跑到城外在荒郊野岭第一时间进行了吊唁。事后,皇太极下诏,追封岳托为克勤郡王,为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和他家老爷子代善地位相当,而且其爵世袭罔替。
岳托没了,由长子罗洛浑承袭了爵位。清军入关进京,根据顺治皇帝指示,罗洛浑在石驸马大街也就是今天的新文化街修建了一所王府,名字就叫作克勤郡王府。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岳托第六代继承人讷尔苏的时代。康熙四十五年,皇上做了一个决定,让“自己人”曹寅把长女曹佳氏嫁给了讷尔苏做嫡福晋,也就是王爷的正房太太。当年讷尔苏17岁,八抬大轿风光气派地将曹佳氏迎娶进了石驸马大街的郡王府。于是,王爷家和曹家之间就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纠缠。具体内容还牵扯到了一部旷世奇书。
曹寅他爸爸曹玺在顺治朝曾经做过内廷二等侍卫,他妈叫孙氏,给康熙皇上当过奶妈保姆。某次,康熙当着众臣的面,还曾经指着孙氏说过一句:“这是我的家人。”
凭着这么一层关系,曹寅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康熙在位期间六次南巡,有四次是由曹寅负责接待的,把曹寅的江宁织造府当成了行宫。这交情,让旁人很是眼馋却又不敢多叨叨。
曹寅有一个了不起的孙子,在中国历史上、在世界范围里影响最大的那个作家,《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
曹雪芹管曹佳氏叫姑姑,讷尔苏这位“红人儿”王爷是他的姑父。民间有句俗话:“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曹雪芹和姑父家的人们,确实就有这么点儿意味。
康熙喜欢讷尔苏和曹寅,并不代表他的继承者也必须喜欢这两个人。雍正上台以后,先是削去了讷尔苏的爵位,接着又法办了曹寅的儿子、曹雪芹的叔叔,继任江宁织造的曹頫。王爷家还好办,削了爵位还有别人继承,曹家可就不一样了,“台柱子”被法办,从此可以说是一蹶不振。
好在讷尔苏还有个不错的继承者,他和曹佳氏的长子福彭,一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康、雍、乾三任皇上都对福彭好到不得了,康熙觉得福彭聪明懂事儿,把尚还年幼的福彭接到宫里养育起来,雍正不仅让福彭陪着皇子读书,还多次委以重任。至于乾隆,和福彭更是莫逆的发小儿,俩人感情很是深厚。举个例子,在乾隆还没当皇上的时候,写过不少诗,纂成了一本集子叫《乐善堂全集》,专门让福彭给作的序,而且里面还有不少首诗词都是特意写给福彭的。这样的一个人在继承爵位以后,地位一定是低不了的。
机缘巧合,因为职务调整,福彭成了主管曹雪芹他家的最高领导。由于有一层姑表亲的血缘关系,这个当表哥的对曹雪芹一大家子百般照顾,让曹家人过了一段好日子。
可是这好日子并没能过上多久,要不民间怎么总说“好事不到头儿”呢。乾隆十三年,刚刚41岁的福彭病逝,曹家的靠山算是彻底崩塌,曹雪芹也就开始过上了潦倒的生活。也是在这段时间,伟大的曹公写出了千古绝书《石头记》,被后人传颂的《红楼梦》。
有红学家考证,克勤郡王府就是当年曹雪芹《石头记》的创作素材之一。还有的红学家认为,今天的克勤郡王府和它东边一点儿的诺尼贝勒府、现在的鲁迅中学,两座府邸之间有点儿亲戚关系,很可能就是曹雪芹笔下荣宁二府的原型。而且福彭就是小说里多次提到的北静王。
放下曹公一家不表,福彭病逝以后,克勤郡王这一支再也没了大起大伏,平平淡淡地又传了十代人,一直到民国之前的最后一代继承者爱新觉罗·晏森。
1910年,晏森作为末代克勤郡王,戴上了那顶“铁帽子”,可是两年以后大清朝没了,坐享其成的铁杆庄稼也没了,末世王爷一下子找不着了生存的路子。
生活还得继续,尤其还得接着支撑自己习惯了的巨额花销。没办法之下,晏森也是勇猛,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座宅子卖给了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熊希龄,作为政治家、教育家和慈善家的熊希龄,后来又把显赫了几百年的克勤郡王府捐给了北京救济会。
做王爷的时候奢侈惯了,卖祖宅的钱也没能把晏森的生活支撑多久,挺快就又裤兜儿见了底。人要是穷急了眼,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晏森弄了一辆洋车,每日里短衣襟小打扮,捯饬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地出门拉车去了。不管干什么营生,他得活着不是嘛。
最开始,晏森拉的车还有挺多人来坐,毕竟他看上去比别的车夫显着有文化、有见识,为人也和善懂礼数。可是,在大伙儿知道这拉车的是一个末世王爷后,坐晏森洋车的人就没有几个了,人们都有一个想法:王爷拉车跑着,我在车上坐着,这玩意儿他折寿啊。
据说后来溥仪知道了王爷拉车还被民间封为“车王”这档子事儿,觉着不成体统,好歹你晏森也是个皇亲国戚,跑大街上拉洋车,让我皇族的面子往哪儿放?于是就赏给了晏森不少古董珍宝,让他算计着好好过日子。
可晏森也是争气,得了宝贝以后全数卖了出去,造干净了手里的钱,又回到街上拉着洋车满处跑了。
晏森是什么时候没的,很少有人知道,毕竟谁还会去关心一个过了气儿的拉车王爷呢。
如今网上有不少民国洋车夫的老照片,据说有一个留着光头,慈眉善目,还稍微有那么点儿尚武精神,成天穿戴得干净体面,拉过不少洋人去名胜古迹的主儿,就是这位末代王爷。
几百年,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里面其实不值一提。幸哉这座住了十六代王爷的克勤郡王府,依然顽强立在北京城的土地上,让咱们今天时不常地还能想起一些往事,可能是岳托,可能是罗洛浑,可能是讷尔苏,是福彭,是曹雪芹,也可能是那个笑呵呵拉着车满街跑的晏森。
编辑 张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