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维持的日常

　　秦小姐忽然皱了眉。一股油烟味飘来，那种属于陈年管道，闻一秒就差不多会得癌的气味令她瞬间恼火起来，她第一反应是卖房。第二反应才是，询问周围人的看法。“你们没闻到吗？”可惜与她为伴的都是水泥糊了鼻孔的家人。他们说没有啊，隔了五秒，婆婆说有一点。而她迟钝的鼻炎患者丈夫，则一边说着没闻到，一边头也不回进了书房。他的电脑亮着屏，客户爸爸还在等他回音。本来这顿晚饭都不配吃，他挤出时间走过来扒拉了几口又迅速归位。屁股稳稳地陷入单人椅中，臀围这些年可能扩充了5厘米。

　　他是真不关心。前些天，他们家与隔壁相邻的一道墙，墙角开始反碱。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秦小姐去敲的隔壁的门—当然，也不了了之。隔壁住的是几十年的京油子，一口否认。说全楼都这样，也可能来自墙体，总之他们家不漏水。秦小姐打电话给工长，工长说肯定是他们家卫生间墙体没有做防水，慢慢渗透的，但他们就是这德性。工长当初装修时受了这邻居的气，所以提起来仍显得咬牙切齿。对方打量工长像打量一个盲流，很不客气。工长跟秦小姐说，那家伙什么玩意儿，素质太差，这家子都有问题，你以后要防着他们一点。

　　反碱也好，漏油烟也罢，对秦小姐的丈夫来说，这些都属细枝末节，他只想抓他的重点。如果不工作，他的重点是关心天下大势，获取各种他认为能武装头脑的信息。他的微信里有10个以上的群组，每组都是八九十人往上的规模，不知疲倦的人在里头日以继夜地吹NB，有时候他也会跟人争论几句。这些事远比日常生活重要。当他扑的重点事项里时，他无法再分出多一点心思，“吃”这种事情都不值一提。假如没有人做好饭，他给自己准备的午餐就会是白水煮面，狗都不吃的那种面，拌点榨菜他就可以应付一餐。本质上他并不是清汤寡水的人，相反还是挺贪嘴的，香的辣的甜的都喜欢，但懒得费劲占据了他人生的绝大部分时刻。如果让他自己制作，他的标准可以降到保命就行。

　　原本秦小姐想数落他几句，但是她忍住了，这几天她胸口痛，声量不宜过大，会牵动左心房。她决心自己查找漏烟点。很容易就找到了，玄关附近石膏板射灯孔正在冒热气。光照下很是直观，她心一沉，难道是公共烟道壁有裂缝？这个石膏板可不像铝扣板那么容易拆卸，她打开手机录制了一段，发给了工长。工长说他这几天在河北接了一个别墅的项目，过两天返京就过来看看。

　　反碱的事情，他也说到时过来一起看看。这个安徽佬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态度积极，而且从人的基础功能来说，显得颇为“有用”。整个房子的灯都是他给安的，厨房台盆的下水是他半跪着装好的，防霉胶是他打的，止逆阀是他安上的，上墙的所有膨胀螺丝都是他打的，镜子的上墙挂钩是他测算的距离，花洒水龙头也是他装的，试了好几次都没放弃。他最初是木工出身，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变成一个多面手。

　　多面手是值得尊敬的。一个人，特别是男的，家里的活计，多多少少得懂一点，才显得像样。反观自己家里那位，一问三不知，芝麻大的事也好，核桃大的事也罢，他的第一想法都是花钱找专业人士，仿佛他的时间最金贵，“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用钱解决，绝不浪费自己一点精力”。秦小姐唾弃这种中产嘴脸。一则是“你到底有几个钱啊就这么霍霍”的质疑，二则，她觉得懒就懒，生活技能匮乏的废物少鬼扯了。

　　他们的感情在这些年的确一般。走势一直是L型的横轴线，平稳的低位。之所以还凑合着，主要因为两人共性的部分比较强大：都不是内耗的人，把气撒出去了，这一天就差不多可以翻页了。尤其是她丈夫，忘性更大。经常在被臭骂一顿之后，第二天路过某地，他觉得风景不错，就会随手拍一张传给太太。秦小姐看到传来的云彩或是傍晚的街景，有时会想，他可能是真傻，或者往好了说有点天真烂漫。但她已经基本不会主动分享任何小孩以外的事情给丈夫了。前几年她还会跟他因为观念不同据理力争，如今完全不以为意。

　　人既是多变的，也是顽固的。志同道合是年轻时的幻想，如今她不需要应和，也不需要同频。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挣钱以及培养小孩。这几年钱不好挣，趁着还能挣，先挣了再说。忙碌之中，丈夫是否了解自己，是否愿意分担自己的压力，这些显然都没有的东西，她也懒得计较了。

　　给工长打完电话后，秦小姐心里安稳了许多。她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明天是周六，周五的晚上小孩可以不怎么学习。明天他们将要参加一场比赛。业余组，亲子互动为主。为了这项比赛，丈夫给小孩准备了一双专业的球鞋，理由是这样才能减少损伤。他问秦小姐，儿子的鞋码是多少？秦小姐让他自己去看。他蹲下来看了两分钟，表示看不懂。最后在母亲的帮助下，他第一次知道目前小孩穿31码。天猫的客服告诉他鞋子偏小两码，最好买33码。前天鞋子到了，小孩试了一下，觉得可以。昨天穿了一天，回来嚷嚷说鞋子紧，不肯再穿。他无计可施，决定等今天小孩放学去专柜再挑一双。但是放学后，他找不到附近该品牌的专柜在哪，也来不及了。他决定美团下单一双大一码的送来。

　　这个决定遭到了秦小姐的反对。再大一码肯定不会合适，为什么不能穿之前的球鞋？丈夫说你不懂，专业球鞋才能防止运动扭伤。“你们之前半年都是穿的普通球鞋，你们扭伤了吗？”丈夫噎住，然后转而说起明天比赛强度会更大。“不知道为啥，我买啥你都反对。”

　　最后还是秦小姐让小孩再试穿了一遍，她按住鞋子的前端，感觉并不小，还有余地，“那么你觉得紧是两侧的原因吗？”小孩点头，“那我们只要别把魔术贴粘这么紧就行了，你再试试。”问题解决了。只需要蹲下来，检测一下，耗时一分钟。小孩兴奋地跟他爸爸报告，不用换也不用买了。“永远都是这样，遇到一点事就‘再花一点钱’，脑子完全不动一下。”秦小姐又赢了，当然，赢得不算有劲。

　　明天她也会早早起来，一同前往观赛。因为，这是她需要维持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