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开的“张妈妈”

　　文｜方圆记者 陈星岚 通讯员 衡亭亭 胡慧慧 陈明卉

　　两姐妹得知父亲要出狱的消息后，急得大哭。她们担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妈妈”又要不见了。那段时间，她们每天天不亮就开始主动劳动，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张妈妈十分心疼

　　“我们不想离开妈妈……”

　　年仅5岁的女孩周二花和妹妹周三花一边哭一边扯着检察官的衣角。然而，她们口中的“妈妈 ”并不是她们的亲生母亲，而是村里原先的幼儿园老师“张妈妈”。

　　“惯偷”父亲被收监

　　两姐妹的父亲周凯杰是江苏省涟水县某村有名的“惯偷”。2003年，周凯杰因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2013年到2021年，周凯杰又4次因盗窃罪被拘役或判刑。

　　周凯杰曾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涟水县当地人。2008年，两人结婚后生下了女儿周大花。2013年，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女儿的抚养权归周凯杰。离婚后，周凯杰又找了个女友，两人在未领结婚证的情况下生下周二花和周三花。2021年3月，女友对周凯杰的好吃懒做、小偷小摸行为忍无可忍，抛下两个女儿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从那以后，周凯杰和前妻、女友都断了联系。

　　2021年3月、6月，周凯杰因两次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个月、拘役二个月，但他却以女儿年纪较小无法独立生活为由拒绝执行。

　　2021年8月，涟水县检察院刑事执行检察部门在开展专项监督活动时，发现了罪犯周凯杰未被收监执行的情况。由于周凯杰不符合自身患有严重疾病、生活不能自理等允许监外执行的条件，如果不予收监，可能会对社会造成危害，应当被予以收监执行。

　　与此同时，涟水县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部检察官也关注到了周凯杰家里的情况：他的大女儿周大花13岁，周二花3岁，小女儿周三花只有1岁多，且周凯杰的父母已经去世，三姐妹的亲生母亲都联系不上，周凯杰一旦服刑，他的3个女儿将会面临无人看管的情况。

　　一边是法律的严格执行，一边是3个孩子的生活困境，办案人员决定在维护法律尊严的基础上尽最大可能帮助3个孩子。

　　一开始，办案人员想到将三姐妹都交由周凯杰的亲戚抚养。周凯杰有5个姐姐，办案人员挨个对他的姐姐们进行了走访，除二姐同意周末照顾周大花之外，其余几个姐姐都不愿意抚养这3个孩子，也不想再和周凯杰有任何联系。

　　当地法院、检察院相关工作人员针对3个孩子的后续抚养问题进行了多次沟通，他们先后赴村委会、派出所、镇政府、学校、民政局等相关部门争取支持，在社会多方的努力下，决定在周凯杰服刑期间，周大花入学住校，周末由亲戚暂时看顾，周二花和周三花由当地的福利院照顾。

　　周大花就读的学校得知周大花家里的情况后，表示会尽力给予周大花一些特殊照顾，为其申请减免部分费用，并定期向办案人员通报其学习表现及思想动态。为了周大花的健康成长，检察机关还为其申请了一笔司法救助金。

　　2021年11月4日，检察官和法官助理深入周凯杰家中了解周二花和周三花两姐妹的生活情况。一进周凯杰家里，映入眼帘的是破旧不堪的房屋，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两姐妹的情况也令人担忧：3岁的周二花正光着屁股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左手端着一杯凉水，右手拿着一块沾满灰尘的饼干，时不时舔一口。1岁多的周三花还不太会说话，一直在旁边哭闹，指甲里都是灰尘。

　　检察官和法官助理被眼前惨淡的情景揪痛了心，两人默默走进屋里帮两个孩子收拾衣物。“走，福利院已经联系好了，咱们去那儿，那儿有好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

　　然而，刚进到福利院时，两姐妹很不适应，见到人就会躲起来，也不爱说话。福利院的院长说：“两姐妹因为年纪太小不适应环境，经常半夜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2022年底，随着周凯杰的出狱，姐妹两人离开福利院重新回到了父亲身边。谁知好景不长，周凯杰又因为盗窃罪被判处拘役一个月和有期徒刑十个月。父亲又要被收监，姐妹两人再次面临无人看管的情况。此时，两姐妹也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检察机关积极与当地相关部门沟通，针对孩子们的实际需求，开展国家兜底监护。

　　孩子们的新家

　　为了方便两姐妹上学，兜底监护人最好选择本村的邻居，但这个监护人却没那么好找。当地村委会在帮两个孩子找监护人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困难，经过挨家挨户去询问，村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抚养这两个孩子。就在村委会为兜底监护人的人选发愁时，村内原幼儿园老师张老师主动向村委会表示愿意抚养两个孩子。

　　张老师也曾经收养过村里其他的留守儿童，了解到姐妹两人无人照顾的情况后十分关心。“我本身也是一名从小被养父母家庭收养的留守儿童，我知道这样的孩子内心十分害怕被抛弃，我愿意收养她们。我被抛弃时，是养父母养育了我，我想把这种善良传承下去，也是对社会的一种回报。”就这样，张老师成了两姐妹的兜底监护人。

　　刚到张老师家里时，两姐妹身上还有些不好的习惯，她们会乱翻家里的抽屉，也会不经他人允许乱拿东西。张老师意识到，姐妹两人的生活习惯已经受到了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对她们的成长十分不利。于是，在张老师的耐心教育下，两姐妹改掉了乱拿东西的坏习惯。她们不仅和张老师的关系越来越好，还亲切地称她为“张妈妈”。

　　平时，姐妹两人和张妈妈挤在一张床上睡。周末休息时，她们会帮张妈妈到地里除草。每次除草回来的路上，两个孩子都会围绕着张妈妈用稚嫩的声音唱儿歌。在张妈妈的身上感受到了母爱后，两个孩子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张妈妈有事出门时，姐妹两人会帮张妈妈拿鞋，张妈妈生病期间会帮张妈妈拿药，让张妈妈躺在她们的腿上休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孩子们和张妈妈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了两姐妹的陪伴，张妈妈也感到很幸福，她经常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晒出和两姐妹的合照。每到周末，周大花也会来到张妈妈家看望妹妹，懂事的她跟张妈妈说，等她毕业之后就去赚钱，养两个妹妹。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2024年8月，就在两姐妹逐渐适应和张妈妈在一起的生活时，周凯杰马上要出狱了，家里再次陷入了压抑的气氛。

　　“张妈妈，我爸出来后，二花和三花能不能继续交给您带，我爸带不好我的两个妹妹，等我爸上班，我让他拿钱给您。”在学校读书的姐姐周大花也得知了父亲即将出狱的消息，给张妈妈发来消息。

　　两姐妹得知父亲要出狱的消息后，急得大哭。她们担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妈妈”又要不见了。那段时间，她们每天天不亮就开始主动劳动，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张妈妈十分心疼。

　　检察官也考虑到，周凯杰出来后，真的适合继续抚养3个孩子吗？周大花读书的学费、生活费每年至少需要2万元，周二花和周三花幼儿园的学费每年也要1万多元，周凯杰仅靠家里七八亩地和三姐妹的低保费用，根本无法承担生活开支，很有可能再次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如果让周二花和周三花跟周凯杰回家，不仅没法保证良好的生活质量，孩子们好不容易纠正过来的生活习惯也会回归原点。

　　依法撤销监护权

　　就在周凯杰出狱前夕，检察机关联系上了周二花和周三花的亲生母亲崔芳，但此时，崔芳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并又生下了一个孩子。

　　经了解，崔芳本人患有癫痫，需要长期服药，她生下的孩子是脑瘫患儿，也需要长期被照顾。不仅如此，她现在的新家庭也十分贫困，没有能力再抚养两个女儿。崔芳本人也向检察官表示，自己目前已经自顾不暇，没有能力再管周二花和周三花了。

　　2024年8月27日，涟水县检察院、涟水县法院等相关部门召开了联席会议，讨论周家姐妹的安置情况。根据民法典第三十四条规定，监护人的职责是代理被监护人实施民事法律行为，保护被监护人的人身权利、财产权利以及其他合法权益等。检察机关认为周凯杰一次次因为盗窃罪被收监执行，根本无法保护被监护人的人身、财产权益，亦未能承担其监护职责，两个小孩随时可能面临无人监管的危困状态。

　　检察机关也考虑到，崔芳自2021年3月离家出走后，一直未履行过监护职责，使两个孩子一次次被国家兜底监护。根据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则，检察机关考虑将周凯杰和崔芳的监护权都予以撤销，由张妈妈长期抚养周二花和周三花。但如果要让张妈妈长期抚养两个孩子，势必要考虑她的经济能力能否承受。

　　张妈妈的丈夫和两个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她原先在村里的幼儿园任教，后来幼儿园因为招不到学生被撤销，张妈妈就在村里开了个理发店。尽管张妈妈没有对人提起过经济上的压力，但村里人知道，她需要赡养瘫痪在床的养母，一家人都靠她在理发店赚取的微薄收入生活。撤销监护权之后，两姐妹可以得到补助，也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张妈妈的经济压力。

　　周凯杰出狱之前，检察官到看守所和周凯杰谈话，对他说：“你已经多次盗窃，不适宜再担任两个孩子的监护人，如果你再继续盗窃，将考虑撤销你的监护权。”

　　“检察官，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会再偷了，我出去就好好找工作。”周凯杰向检察官作出保证，并签署协议称，如果再继续犯罪就自愿放弃两个孩子的监护权。为了感化周凯杰，检察官安排两个女儿到看守所和周凯杰进行了亲情会见，让两个女儿对其进行感化，希望他出狱后能找份工作，恢复正常生活。

　　2024年8月26日，周凯杰刑满释放。这次出狱之后，周凯杰决定痛改前非，他把自己的社交账号名字改为“一切从头开始”，并把头像换成了两个女儿的照片。

　　从表面看来，周凯杰这次真的悔过了。出狱一段时间后，检察官询问他是否找到工作，周凯杰称找了一份在厂里打工的工作，几天下来就能赚800元，但问起工作性质的时候，他却说不上来，这让检察官隐隐有些担忧。

　　2024年12月31日，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周凯杰再次因盗窃被抓。经查，这次他看上了废品收购站的旧电线、老虎钳、废紫铜等，价值1.34万元。2025年4月3日，周凯杰再次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根据协议，周凯杰同意放弃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周凯杰说：“孩子交给张老师我很放心，我还有七八亩地，这些地的收成也愿意交给张老师，让她帮忙照顾孩子。”

　　5月6日，检察机关向相关部门制发了检察建议，申请两姐妹由张妈妈临时监护，同时建议撤销周凯杰、崔芳的监护权。今后，法院可以在尊重被监护人真实意愿的前提下，视情况恢复其监护人资格。检察机关建议给周凯杰3年的考验期，若周凯杰在此期间能够认真工作，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又没有重新实施犯罪，凭此期间的工资收入明细和无违法犯罪记录证明，即可证明周凯杰确有悔改表现，可向法院申请恢复监护人资格。

　　此外，检察机关建议周凯杰被撤销监护权后，每月依法承担其抚养义务，每月支付抚养费用。这样既能和孩子建立正向链接又能促进其积极劳动，顺利回归社会。与此同时，检察机关建议全面排查建立长效机制，联合公安、妇联等单位对辖区内“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系统排查，建立信息共享机制，确保及时发现并干预。

　　2025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前，检察官去张妈妈家看望了姐妹两人，发现两姐妹长高了，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可以看出张妈妈把两人养得很好。

　　从2021年至今将近4年的时间，涟水县检察院的检察官们见证了三姐妹的成长，也见证了周二花和周三花搬入“新家”的生活，今后也将对她们的生活持续予以关注。（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2021年11月5日，江苏省涟水县检察院检察官走访周家姐妹的居住环境。（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张妈妈”经常在朋友圈分享和孩子们一起生活的日常。（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