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浚何在

  他认为“华国之文、辅世之佐,实有赖于斯焉”。不迁就用人的急需,让这些年轻的政治精英潜下心来再细读经史子集,培植深厚的文化元气以谋事应变,这是着眼于百世基业的深忧远虑

  李书磊,学者,任教于中央党校。从事文化史、文化理论及城市研究,有专著与个人文集九种

  海南热火朝天的旅游业未能让丘浚扬名,我觉得遗憾。苏东坡、海瑞这些古人多少都沾上了旅游业的光,但丘浚例外。或许是丘浚身世没什么戏剧性,难变成旅游业元素吧。

  丘浚是明代琼山籍大臣,曾任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颇有著作,算是海南岛出过的大人物之一。难得的是他的故居保存至今,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丘浚故居明知在海口市区,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没有任何路标,问谁都一脸困惑。好容易找到大路街,说是就在附近,问路仍不得其详。终于一个摩的司机说知道,要五块钱带路,他信心十足带到的地方却是一座新修的小庙,山门在金花巷中,叫“金花庵”。大概他认为有人这么迫切要找的地方一定是什么庙吧。最后当然还是找到了,只见院门紧闭,叫门倒有人来开,是位大嫂,负责这个景点,说“你们才是今天第一拨游客,不要票啦”。当时是下午四点半。

  这简直是不像话,太对不起丘浚了。但细想也难怪,海南旅游业原不是以文取胜,是以不文取胜,崇尚自然,君不见“印象海南岛”突出的是泳装男女,何关丘浚。海南几位退休中学教师校注了丘浚的《琼台诗文会稿》,出版者却是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由海南辗转至塞北,可以想见出版的曲折;这本书定价160元,也不是能卖出去的价格。海南市声喧,丘浚独不售。

  唯其如此,在海口旅馆的灯下夜读丘浚更有格外的珍惜。在如今忙碌而焦虑的现代生活中,我们能从古人处得到什么呢?现代之障让我们遗忘了古人的经验,其实事殊理同,有时偶尔遇到古人的只言片语都会有振聋发聩之感,读古书的感觉也往往是开卷闻雷。丘浚诗文不过因旅行之缘偶然得遇,细读之中也是教益满纸。好像在现代的人生经历越丰富,古人的声音听来就越真切。

  我感兴趣的是丘浚如何履行职务。他的岗位是学官、词臣而兼谋臣,这样的人有怎样的器识、格局,怎样修文、谋国,是个有意思的问题,从中可以窥见古代政治的机理与运行。这册“会稿”辑存了丘浚诸多职务作品,五百年前的公文今天读来也深有趣味。他平常的文学之作也往往三句话不离本行,所思所感动不动就落到家国天下的话题上,心口不二。这种文集的好处是保留了古人从政的丰富细节,非史书所能及。

  丘浚难免修实录、主持学政与科举、阅奏草诏这些日常公务,这些事情他都做得很有水准。他在礼部时题奏建议将新进士入翰林院读书列为定制,让这些未来的官僚赴任之前再有一段系统的学习,“以文章关乎气运,而储才于馆阁以教养之”。他认为“华国之文、辅世之佐,实有赖于斯焉”。不迁就用人的急需,让这些年轻的政治精英潜下心来再细读经史子集,培植深厚的文化元气以谋事应变,这是着眼于百世基业的深忧远虑。

  他作为国家的文教领袖对文章之力、教化之功有深刻的认识,对以文化改造风尚有很坚定的信念。后学李世贤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他写诗相贺,第一句就是“拜得儒流第一官”,对学官的岗位看得极重。他对李世贤鼓励甚切:“化雨极知沾溉易,士风谁道转移难。”这堪称是豪言壮语,见出以文作育的勃勃雄心。文化的积累、熏陶本是一点一滴、潜移默化的艰难事情,但丘浚不畏其难,视难为易,之中有对学官职守的慷慨豪情。此情此志我们今天读来仍受感染,事难如移风易俗者也可以在一振作间有所成就,要勇于作为。

  当然文化的作为又的确不是举手之劳,要付出巨大的辛苦,要抓住随处的机缘。“胸中太学万卷书,脚底关山几程路”,这是丘浚的早年志向,所言是成学之道,也是授学之途。到入阁后“代言勉文臣”,他提的要求仍是“广读人间未见书”,而且还要“文章应莫让欧苏”。身居庙堂的学官文臣自己要成为硕儒文豪,才能够有示范与号召的力量,国家的文化才能有旺盛的气象。他本人治学就十分刻苦,“顷因纂修过用目力,遂致一目青盲”;但其志趣所在,又以苦为乐:“颇觉诗书深有味,却怜岁月苦无多。”其苦是人生苦短、不能永久致力于文化之苦,这种境界让我们今天惭愧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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