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姑娘”的北京之旅

　　2009年9月3日，早晨8点，北京火车站。刚刚抵京的朝鲜电影乐团一行人，静默而有序地前行着。

　　在这个近50人的队列里，男子是清一色的西装革履，挽着高高发髻的女子，则穿着令人目眩的民族服装：长长的裙服绣满了绽放的鲜花，每人穿戴的颜色都不重复，从浓烈的红色到淡雅的浅蓝，从可爱的粉色到成熟的紫色。

　　“真漂亮，像彩云飘过来。”围观的人群不由发出感叹。而对于前来接团的世纪剧院总经理李春日来说，眼前的团队，穿着“有些过于隆重了”。一个月前，他奔赴平壤与乐团交流时曾表示，都是艺术家，来中国时可以不用穿那么正式。

　　然而，平壤的艺术家们还是盛装前来了。

　　这是朝鲜电影乐团成立51年来首次访华，尽管他们为《卖花姑娘》、《鲜花盛开的村庄》等电影创作的音乐，在上世纪70年代已被中国人口口相传。

　　这支特别的乐团，在朝鲜的地位可以用“独此一家”来形容。李春日告诉《望东方周刊》，朝鲜生产的所有电影、电视，包括故事片、纪录片、动画片，其音乐目前都由朝鲜电影乐团负责创作。

　　51年来，他们创作了40多万首歌曲，演出4000多场。

　　随团同行的，还有电影《卖花姑娘》中花妮的扮演者洪英姬和插曲的首唱者崔三淑。

　　这一次，那些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朝鲜音乐和歌曲，将伴随乐团行程满满的访华之旅，在中国的十座城市再次响起。而这并不仅仅为了唤醒曾经的回忆。

　　2009年是中朝建交60周年，“他们期待成为中朝友谊的使者。”李春日在与乐团的交流中感到，每个人都充满了一种使命感。

　　家喻户晓的明星常出现在工地田头

　　艺术家们在20多个小时的旅途奔波后，一下火车就提出要尽快开始排练。

　　下午两点，世纪剧院的排练现场，灯火通明，悄无声息。大屏幕上，播放着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经典画面。“乐团为了更好地交流，特意从朝鲜带来30多部70年代经典电影的原始拷贝，会在演唱电影歌曲时同步播放。”50多岁的李春日兴奋地对《望东方周刊》说，这些电影画面，将会唤起他这一辈人青春激扬的记忆。

　　不断闪过的电影片段，既有旧时代侵略者、地主恶霸压迫下，朝鲜阿妈尼痛苦而坚毅的面容；也有新农村果实累累的苹果树、大同江畔两岸风光和高耸的主体思想塔。

　　剧场内，20出头的中方工作人员，对那些画面却相当陌生，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舞台中央高悬的金光灿烂、展翅欲飞的千里马。

　　“那是朝鲜电影乐团的标志，”多次前往朝鲜的李春日说，在平壤的大街上，会看到很多“千里马”的雕塑。

　　“当时，朝鲜的‘千里马、大高潮’运动热火朝天，农业协同化的历史性伟业已成功进入完成阶段，人民经济的各个方面以千里马的速度创造前所未有的‘江先速度’。”朝鲜电影乐团负责人这样向《望东方周刊》解释乐团成立的时代背景。

　　“为积极反映人民大众昂扬的建设热情，对文化艺术、特别是对电影艺术的急速发展提出了迫切的要求。金日成领袖洞察到这种需求，在‘电影得有较强的号召力，电影要超前于现实’的演说中，明确指明了电影艺术的发展方向，以‘没有歌曲的电影不是完美的电影’的话语，总结了电影艺术中音乐举足轻重的位置和作用。”这位负责人对《望东方周刊》说。

　　1958年5月，创办时只有数十人的朝鲜电影制片厂（当时称国立电影制片厂）交响乐团，改编为专做电影音乐的乐团。上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因为“金正日将军负责指导电影艺术，并给予电影艺术发展提出了宝贵的指导意见，以及物质技术层面上的有力的支持”，朝鲜电影乐团逐渐成为国家级的艺术团体。

　　“它的地位可以用‘独此一家’来形容。”李春日在交流中了解到，朝鲜国内生产的所有电影、电视，包括故事片、纪录片、动画片，其音乐目前都由朝鲜电影乐团负责创作，而其他团体和个人，几乎都不能参与其中。

　　这个乐团有着其他团体无法企及的阵容：“金日成奖”获奖人和几十名人民艺术家、人民演员、功勋艺术家、功勋演员以及国内外大赛的获奖者。

　　下午两点半，朝鲜电影乐团的艺术家们准时出现在剧场。此时，女演员们已换下盛装，穿上休闲套装，精致的妆容，波浪式的卷发，闪亮的发卡，人手一只时尚小坤包。

　　“这些演员在朝鲜国内都是家喻户晓的明星。”朝鲜电影乐团的随同翻译李株元告诉本刊记者，因为受到领导人的关注，乐团演员们的待遇不同于普通人，穿出来的衣服都是崭新的。

　　然而，乐团的特殊地位也带来更多责任。李春日介绍说，乐团不仅要进行幕后的创作、录音，还要经常深入工厂、农村等朝鲜的各条战线演出。“一演就是几天，而且没有固定的演出时间，比如工地上有干活的，到那儿就演，类似于咱们过去的田头宣传员。”

　　14个人唱出50个人的效果

　　从到达北京的这天开始，朝鲜电影乐团几乎没有任何休闲娱乐，除了短暂的欢迎晚宴，一直排练到凌晨。每一次排练都像正式演出一样，从灯光、音响到演唱、配器，每个环节都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紧张的排练持续到9月4日的中午，当晚首场演出就要亮相。预定在12点的午饭，因为排练无法结束，拖到下午1点。剧场后台，歌唱演员们排着队，想要多练几次。最终，中方工作人员不得不“强行”将艺术家们带离了剧场。

　　“在平壤时，为了筹备这次在中国的巡回演出，团长张明日将近三个月时间都睡在办公室。而乐团其他演员因为经常去基层表演，回到团里已接近凌晨，再排练到凌晨两三点，是常有的事，最晚的时候到凌晨五点。”李春日说。

　　作为乐团中国首演的艺术总监，央视主持人崔永元印象深刻的是，在朝鲜观看试演出时，刚提出几条修改意见，乐团就抓紧排练三天三夜，很快达到了新的艺术效果。“让人惊叹的是，大合唱的部分，虽然台上只有14名演员，但闭上眼睛听，却是50人以上的合唱效果。”

　　“他们的和声非常和谐。”崔永元说，在朝鲜电影乐团，歌唱演员们可以轻易地表演四重唱、五重唱，“合唱很重要的是低音，但好的低音很难找到，在中国，这样的演员一旦冒出来，很快就会转成独唱演员。也许在朝鲜，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在北京世纪剧院的排练现场，没有喧哗，艺术家们各自找好位置，开始练习。

　　舞台中央，演奏家们间或调试着乐器。伽耶琴演奏者金锦淑每抚完一段抒情的古典旋律，年轻的架子鼓演奏者就会给出一段摇滚味道的鼓点。

　　灯光幽暗的后台，歌唱演员们三四人围坐一圈，时而清唱，时而轻声讨论。在靠近中心的位置上，团长兼指挥张明日微闭双眼，打着拍子。而光线朦胧的大幕布背后，《卖花姑娘》的原唱、国宝级演员崔三淑，一个人轻点着步伐，排练着自己的独唱节目。

　　突然间，导演崔昌斌一声令下，演员们迅速围聚到团长张明日身边，由他挨个检查每一只话筒，与每个演员短暂交谈后，全员进入登台状态。

　　首先上场的是报幕员，她的眼神真挚，下巴微微上扬，一开腔，激动的声音中甚至略带颤抖。“他们没有太多舞台经验。”崔永元向本刊记者解释说，乐团团长曾向中方表示，他们平时专门给电影做配乐，更多意义上是一群幕后艺术家，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出国表演经验。尽管如此，观看排练的过程，还是能感受到“一种非常投入的感觉”。

　　所有准备是为让中国人民留下深刻的印象

　　9月5日，到达北京整整三天的朝鲜艺术家们，除了排练场，哪里也没有去过。他们常常在排练的间隙来到世纪剧院门前，隔着栅栏，凝望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就这样，他们形成了对中国的第一印象：车真多，路上真堵。

　　“来北京之前，他们对中国的了解来自一些电视剧，比如在朝鲜热播的《渴望》。”李春日说，乐团对这次与中国的交流很期待。

　　乐团负责人也告诉本刊：“我们期待通过此次10个城市的公演，能够更多地了解我们的邻邦中国。”

　　在排练现场，中方工作人员却少有机会与朝鲜艺术家们直接交流。只是当与一些女演员擦肩而过时，她们总是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并微微欠身致意。

　　整个排练现场，严格控制媒体的数量，进场的媒体也只能在一旁保持距离地观看。“朝鲜的演员们有严格的外事纪律。”李春日说。

　　身材高挑的歌唱演员金喜玉，演出的曲目是中国歌曲《红旗飘飘》。这个穿着闪亮T恤的年轻女孩，清晰地吐出中文歌词，而且所有的动作表情，与时下中国的流行歌手没什么差别。

　　演出时，她从剧场侧门走进观众席，一身洁白的修身长裙，箭头点缀着羽毛，充满磁性的“通俗”唱腔，摆动着的身体，让剧场温度立刻升高。她甚至还与观众频频握手。

　　李春日说，一个月前探访平壤，“我们找了一些中国早期的歌曲给金喜玉，结果第一次排练全给枪毙了。她就在团里哭，埋怨没选适合她的歌曲，要我们保证她能去中国唱歌。”李春日说，他还没来得及许诺，金喜玉就当场哼唱起《红旗飘飘》，虽然咬字不准，但旋律把握不错。

　　在平壤，李春日注意到，不少朝鲜年轻人喜欢唱中国歌曲。一些朝鲜朋友告诉他，近年来，到中国工作、学习的朝鲜年轻人一直没有间断，中国文化逐步在朝鲜年轻人中流行。在平壤的一些餐厅，除了朝鲜音乐外，也会放一些中国演员的演唱会录像。

　　朝鲜电影乐团的艺术家们对演出的效果充满期待。乐团负责人表示，此次中国访问公演一经确定，就把在70年代曾经在中国上映过的中国人民记忆中的电影音乐选定为基本公演节目。“我们所有的准备是为让中国人民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穿插在朝鲜歌曲中的中国歌曲，大多是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电影插曲，如《英雄赞歌》、《我的祖国》等。

　　9月5日晚，朝鲜电影乐团访华的首场演出启幕。当那些曾感动过一代中国人的朝鲜电影歌曲，穿越时空，响彻耳畔，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