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芝麻还小的官(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红娘,主任,政府
  • 发布时间:2012-07-11 14:39

  一、子夜里的电话

  电话打进来时已是子夜。那时经民刚刚有了睡意,电话就骤然响了起来,像位不速之客。这让经民很是反感,她下意识地将手搭上话筒,又迅速缩了回来。她不打算接这个电话,怕电话搅了姗姗来迟的睡意。经民患有风湿病,每逢肥雨日子,两肩关节都疼。疼也不是皮开肉绽的那种大疼,而是丝丝络络,像成群的小蚂蚁在皮下抓挠,抓挠得她心烦意乱。心烦意乱的经民有时会想,用菜刀将两条胳膊砍断是不是很痛快。

  电话似乎看到了经民的烦躁,成心要气气经民,再次顽固地叫起来。经民忍无可忍,气囔囔地抓起了电话。她想训斥对方两句,可对方没容她开口,却抢先迫不及待地发话,说烂眼坑那边的水冒漾了,泡了不少人家,问她过不过来看看。对方声音很急很刺耳,像是对经民的迟迟不肯接电话不满。经民一时愣怔,想不出打电话的人是谁,只听声音有些熟悉。对方猜到了经民犹豫的原因,又迅速补充了一句:经主任,我是李一。经民啊了一声,这才确定打电话进来的是她的副手——大东社区的副主任李一。经民到大东社区上任刚两天,同李一说话的时间有限。

  二、要谢,

  就谢谢政府

  烂眼炕位居县城的东南角,属城乡结合部,它原本是东山脚下一对静谧的小湖,因形状像一对眼睛,人们就叫它眼镜湖。那些年,山上树多,山下草多,滋润得眼镜湖总是清清盈盈的,大旱年头不见水瘦,雨涝季节不见水肥。父老口口相传,都说眼镜湖下有泉眼,就是遇上百年大旱,也不会干涸。后来,山上的树木被伐光了,湖边的草地被开成了耕地,逼得它的水面越来越窄,湖水越来越浑。再后来,湖的西北盖起了十几栋房屋,房屋里的人总朝湖里倒垃圾,日久天长,最终填没了一只眼睛,将两泓清水糟蹋成一个独眼炕。不知哪年哪月哪天从哪个人嘴里开始,眼镜湖变成了烂眼坑。平常时节,烂眼炕边垃圾满目,坑里死水泛臭,现出一种半死不活的样子;遇水大年份,水又会泛滥成灾,寻找流进响水河的突破口,像一匹脱缰野马,肆无忌惮地在居民区横冲直撞。

  经民赶到东山脚下时,天已麻麻亮了。烂眼坑一带成了水乡泽国:原来的南北大街成了一条大河,洪水泛着白气朝北流去,灌进东西的巷道,把条条巷道变成条条小河,条条小河再灌进居民小院,小院就成了一块块湖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

  经民没卷裤角就蹚进了水流,一步步朝前蹚行。水冰得经民周身颤起一阵哆嗦,像电击一样,迅速泛起了成片的鸡皮疙瘩,两排牙不自主地敲打起来。

  在第三条小河河口,经民与前来迎接的李一碰了头。经民见李一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像从水里钻出来的鸭子,又惭愧,又感激,又埋怨:让你受累了,谢谢你。可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呢?李一为难地说,我原来并不想告诉你,你岁数大,又是新来的。可现在不汇报不行了,我怕担责任。经民皱起眉头,问,什么责任?李一说,这一带总共淹了三十八家,三十七家都上山了,只有一个叫赵林的死活不肯出屋。我怕出人命,只好找你。

  赵林家在路边第一栋砖房的最东边,再往东就是响水河。砖房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盖的,因时间久远,整栋房基都沉了下去,像人老骨头会缩短一样。房门洞开,屋地的水已经淹过大腿。屋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条大汉躺在炕上,四仰八叉,周身上下只穿一件裤头。裤头很阔,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说白不白,说黄不黄。

  李一一脸无奈,朝经民摇摇头。经民则朝炕上努努嘴,示意李一先说话。李一年轻,只有三十出头,她不好意思看半裸的赵林,便侧着身说,老赵啊,洪水还在涨,都快上炕了,你还是转移一个地方吧。赵林头不抬眼不睁,大声大气地说,我转不转移跟你有什么鸡巴关系?李一脸红红的,坚持着说,我们这是对你的生命负责。赵林气囔囔地说,负责,你们能负什么责?等我死了,你们来发送,就算你们孝心了。赵林的话噎得李一哽塞,李一两手一摊,对经民说,我们拿他没有办法。经民冷冷一笑,嘴角一撇说,我看这人好像土篮子打水——不是正装。赵林听经民骂他,呼地一声从炕上坐起,瞪着眼睛问经民:你他妈的咋张嘴就骂人?经民眼睛一眯,知道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便不冷不热似嘲似讽地说,你炸的哪份庙啊?我说的不对么?你看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穿个破裤头,四仰八叉地躺着,见了女人也不遮掩,好看啊?赵林大声大气地说,好不好看用不着你管。这是老子的家,老子想咋办就咋办。老子高兴了就是脱光了亮白条,你还管得着咋地?说着,两手撑起裤衩的两边,摆出一副随时脱掉的架势,嘴角撇着,脸上流出一种嘲弄。经民嘿嘿一笑:你想脱就脱,不就是一个鸡巴俩卵子吗,谁也不是没见识过。你也用不着亮出来显摆。我们劝你是为你的生命负责,你愣是不走,被淹死了,谁还替你偿命啊?李一听经民如此说话,脸上一阵阵发烧,低下头想,这经主任,说话咋这么粗鲁。赵林则愣眉愣眼地瞥了经民一眼,心想,哪来这么个主儿,说话这么愣哧。他这样想,心里已先发虚,便从炕上抓起一件旧外衣披在肩上,说,为我好,二两切糕你少来豆(逗)吧,你说怎么叫为我好?经民见赵林的锐气已减,也缓和一下语气说,我这个人就是这个驴脾气,说话嘴臭,可心是好心。我们是怕你出意外才来劝你的。赵林嘴角一撇,揶揄地说,你来劝我,你是代表婆家还是代表娘家?经民说,我一不代表婆家,二不代表娘家,我代表的是政府。赵林说,你代表政府,你是干啥吃的?李一连忙说,她是新来的经主任。赵林白了经民一眼,不屑地说,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官,能解决几个问题?经民并不理会赵林的话,她弯下腰,用右手摸着炕面说,这炕太潮了,好像多少日子没烧火了,这样会作病的。听了这话,赵林的眼睛竟有些潮湿。十年来,自打进监狱,自打媳妇领着孩子回娘家,有人这么关心他,这还是第一回。便自我解嘲:傻子睡凉炕,全凭火气旺。经民说,我看你也不尖。赵林的眼睛又瞪得老大:你……这话怎么说?经民说,谁的命也不是拿咸盐换来的,你连自己都不爱惜,还不傻么?听我的话,先到山上躲一躲,别的问题,请相信我这个比芝麻还小的官会帮你解决。此时,赵林才正眼看看经民:这人身高一米七十左右,肤色偏黑,短头发,细眉毛,瓜子脸,薄嘴唇,有点兜兜齿儿。赵林看经民,经民也看赵林。在经民的眼中,赵林是个车轴汉子,身短骨粗,浓眉大眼,头发短不短长不长的,已多长时间没洗剃过了。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是赵林先转过了头。经民甜甜一笑,说,怎么样,鼠迷了吧?听我的话,先保命要紧。赵林脸上烧起一团火,答非所问:好吧,我就先听你的。不过,咱俩有言在先,我有事再找你你可不兴装B。经民说,我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官,想装也装不起来啊。走吧,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赵林眼皮一挑说,值钱的?我全部值钱的都带在身上。这时,经民才注意到,赵林家里,除了炕上的几件破衣服,地上的一对破箱子,也真的是空空如也,箱子上连个黑白电视机都没有。

  早上,经民刚走进办公室,只听咣当一声响,打门外闯进一个人来,身后卷着一股凉风。经民转脸,认出来人是赵林。赵林大眼睛转了两转,横向经民说,我打车来的,你麻溜把车费给我付了。经民笑笑,说,你先坐下,有话坐下说。赵林头一摇说,你就先把车费付了吧。经民皱皱眉,对坐在北侧的一个年轻女子说,小王,你去把他的车费付了。小王立起身,看看经民,又看看赵林,一甩脑后的马尾巴,撅嘴走出门。经民瞄了赵林一眼,问,你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吧,别客气。赵林并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在经民的椅子上,大声大气地说,我多少天没吃菜了,你麻溜给我买菜吧。经民说,你先等着,我去给你买菜。小王再进屋,听赵林颐指气使心中有气,便两眼翻向赵林,气咻咻地说,你还要啥?我给你买去。经民摇摇头,说,菜还是我去买吧,你先陪赵兄弟说一会儿话。

  经民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一个里边装的是土豆、茄子,另一个装的是柿子、青椒。赵林瞥瞥塑料袋,嘴一斜说,我都一个多月没尝到肉滋味了,你再给我割点肉去。经民皱皱眉头,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踅身又朝屋外走,迎面碰到李一进屋。李一问经民:上哪儿去,经主任?经民说,赵林老弟想肉吃了,我去给他割几斤来。李一瞅了赵林一眼,说,你不能去,他吃惯了这口会老来找你。赵林听李一如此说,恶恶地拍了桌子一巴掌,吓得一个青椒从塑料袋里蹦出来,骨碌骨碌躲到桌子底下。经民看赵林太横,便也不客气地说,咱打盆论盆,打碗论碗,你拍桌子吓唬耗子啊?赵林见经民生气,自己的气馁了三分,道,不瞒大姐,我今天就是要低保来的。经民说,你要低保就说要低保得了呗,还扯这些哩根儿楞干啥?赵林嗫嚅地说,虽然说我是从大牢里出来的,可也不是四六不通。这都怨你们街道办事处,我都来十多趟了,可愣是没人给我解决。经民回头问李一:他够不够低保条件?李一不卑不亢地说,够是够,不过得排号等。赵林就冲着李一喊,什么排号,排什么号,不就是没给你送钱么?李一脸上顿时绽开两朵桃花,不甘示弱地说,你给我说清楚,谁要你的钱了?赵林气势汹汹地说,谁的钱你不要?谁不给你三头二百的能办下来低保?经民见事态严重,就上前劝赵林说,我看这么办吧,老弟,你低保的事我负责办。你给我七天时间,七天过了,我不能给你办成,你就来拿我的工资。赵林牛眼睛一直,突然跪在地上说,大姐,不用七天,你要能给赵林办下来,就是三两个月我也谢谢你了。我实在是不想再蹲风眼了!经民眼眶就有些湿润,连忙搀起赵林说,别这样,别这样,男人膝下有黄金。赵林起身,抹着眼睛说,我真的谢谢你了,经大姐。经民摇摇头,说,别谢我,要谢,你就谢政府。我是代表政府的。赵林摇摇头说,都说是政府,政府是谁啊?我看你就是政府了!说罢,朝门外走去。在门槛处,他回头觑李一一眼,说,别生我的气,我这人虎了巴叽的,但凡有一口饭,我也不会做这丢人现眼的事。

  送赵林归来,经民对李一说,你今天别的事都先放下,就给赵林跑低保。李一为难地说,后办低保的,都得给人家这个。她说着弯起右手,用拇指搓着食指,捻出一个点钱的动作。经民沉下脸,问,怎么回事?李一说,凡是补办低保的,都是顶审查下来的指标。现在的情况是,审查下来的少,想顶名额的多。这样,谁想早点办成都得花点钱,他赵林不拿钱,我也办不来。经民思忖片刻,说,凡办低保的,都是贫困户,你再让他出钱,不是雪上加霜么?你不去,我去。李一说,经主任,你听我说一句到家的话吧,像他这样的刺儿头,你今天给他办了低保,他明天就会让你给他接回媳妇。经民嘿嘿一笑,认真地说,让我接我就给他接呗,这也是成人之美嘛。李一说,你就是去接,人家也未必回来。经民说,这个赵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介绍介绍。

  听过李一的介绍,经民问李一,赵林媳妇现在走没走道(改嫁)?旁边的小王就插话说,她们家跟我妈家住邻居,她还在娘家住着,只是生活太艰难了,全靠她老妈的低保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孩子还上学。经民轻轻叹口气,说,只要他媳妇没走道,这事就好说。说过,又对李一道,走,咱们现在就去给赵林办低保。李一瞥经民一眼,摊开两手说,我看你就别碰这个钉子了。经民愕然,说,为什么?李一说,还能为什么,就差一个字。经民说,这事你不好开口我说,你只要给我引荐引荐,接上头就行,剩下的事由我来办。李一还是犹豫不决,一只右脚蹭着地面,不想动步。经民说,要不,我自己去吧。李一见经民态度坚定,只好跟经民一起出了办公室。

  经民和李一走进低保股时,股长小白正在网上偷菜。偷菜是新近兴起的一种网上游戏,很风靡,许多办公室人员都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听有人进门,小白歪头看是李一,点点头,目光又扫上经民。李一说,她是我们新来的主任经民。小白听经民只是个社区主任,连屁股也不欠一下,问,你们是找我有事吗?李一说,我们是来给赵林办低保的。小白眼皮一耷拉,脸落落成一个角瓜,说,他的事往后排排吧,好人还办不过来呢。李一回头看经民,意思是说,你听没听出来,我不是没给赵林办过。经民听小白的话心里不舒服,就说,赵林已经出来了,就是我们公民的一分子,也应该享受国家的补助。小白眼睛注视电脑,说,我也没说不给办,我只是说缓一缓再办。经民说,他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他刚从监狱里出来,本来就见人低一等,我们再不帮他,很容易让他重新犯罪,给社会增加不稳定因素。小白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经民说,你说得不对,维护社会安定和谐跟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系,只要我们帮他过了这个难关,说不准他就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小白听经民教训他,心里不舒服,又不好发火,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不管怎么说,反正他的低保要等一些时间。经民敲钟闻响:要等多长时间?小白白白眼睛说,那可说不准。经民说,这事能不能特事特办?这是关系社会和谐的大事。经民把和谐二字说得很重,她是想提醒小白,赵林的事小,但是维持社会和谐事大。小白又转过脸去看电脑,不再搭话。经民说,你总得给我一个答复吧?小白猛回头,气冲冲地说,你算干啥吃的,你让我答复我就得答复?有能耐你找局长去。经民脸一黑,说,找局长就找局长。

  局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局长双腿高架在写字台上,两片大脚立起一个“八”字,脚心对着电脑,目光穿透“八”的裆处搜索显示屏,人缩在转椅上像是断了腰骨。李一敲敲敞开的门板。局长侧头看见了李一。李一先行走到局长桌前,回身介绍经民说,她是我们社区新来的经民主任。局长从写字台上抽下一双大脚,漫不经心地瞥经民一眼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李一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办一个低保。局长抿抿嘴唇说,这事小白主管,你们找小白办好不好?说罢,从桌面上拈起一盒硬中华烟,抽出一支,又在桌面上蹾蹾,斜衔在嘴唇上。李一连忙上前,迅速拿起一只打火机,咔地一声打着,给局长点上烟,轻轻地说,就是因为小白办不了,我们才来找您。局长喷了口烟,眯起眼睛说,找我?找我有什么用?哪些人该保,哪些人不该保,只有小白能说明白。经民便跟上一句,说,我们也知道这个情况,不过,这个情况特殊。局长说,什么特殊情况也要先同小白商量,总不能隔着锅台上炕吧?要是来人都像你似的找局长,还不得让我这个局长累死啊!经民摇摇头说,这事与别的事不一样,办低保的是一个两劳人员,我们要是帮他一把,他也许就成了好人;我们不管他,他也许又成为一个罪人。局长吐一口烟,像瞅一个外星人似的白了经民一眼说,哪个人来找我都说自己的情况特殊,哪个人来找我都想自己的事先办,我们总得一个一个办。要不,你们先回去,我跟小白商量商量?经民还是坚持:局长能不能尽早把这事办了?局长说,这事我们会尽快办的,你放心。我也没时间陪你们了,王县长还找我有事。局长说罢,站起身形摆了摆腰,又伸双臂抻个长长的懒腰。

  从民政局出来,经民的脸始终落落着,阴暗如天空上堆积着的雨云。这让李一有些难堪。李一问,我们还怎么办?经民抬头说,每一个后办低保的,都要送么?李一点点头,又低下头。经民站住脚,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小钱包,数出五张百元票递给李一说,你找个机会给小白送去。李一脸色绯红,搓着两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经民说,这事我也想好了,想快点办,也只好被潜规则了。李一接过五百元钱,从中抽出两张还给经民,说,这二百元你收回去吧。经民看李一,李一怯怯地说,给小白三百就够了。经民就明白,赵林说的李一收钱并非信口胡诌。经民没有接钱,摇摇头说,这些潜规则我也懂,也生气。可生气归生气,事情还得办。咱们现在是把事办插皮了,如果一开始就给他拿三百,这事也就办了。现在再找他,恐怕拿五百人家也未必给办,还得靠你的面子。李一一脸尴尬嘴唇磕巴磕巴,想说点什么,又难于启齿。其实,每次补办低保,都是李一跟小白合办,小白得三百元,李一留二百元,这用一句时髦的话就是双赢。经民已想到了这点,但她并不想揭穿,毕竟是同事,又是正副手,今后合作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况天下汤汤,潜规则被潜规则,像洪水一样泛滥,谁又保谁不潜规则或者是被潜规则呢。

  三、这个红娘

  我做定了

  赵林刚一参加工作,就赶上下岗。下岗后的他一无所长,只能靠打短工混生活,今天有活了,手头宽绰些;明天没活了,两手空空。就有一天,国发找到了他,说是跟明星林场的场长关系铁,可以偷木头卖赚大钱。国发是赵林的中学同学,铁哥们儿一个。他与赵林相同,都是下岗工人;他与赵林不同,是他脑袋活,胆子肥,为了弄钱,不惧铤而走险。最让赵林瞧国发不起的是国发喜欢嫖,兜里一旦有点银子,就逛花街柳巷,并以此为荣,时不时向赵林津津乐道,说人生身下不压过一二百女人,枉来人世混一回。赵林虽粗鲁,对嫖字却深恶痛绝,因此也鄙视国发的嗜嫖。但毕竟是人穷志短,赵林见钱眼开,也就入了伙。结果,刚偷了五车,案就犯了。主犯国发因使了钱,获刑五年;赵林无钱打点,结果被重判十年。任是如此,他的媳妇也没有提出离婚,赵林是到八年头上出狱的。出狱的赵林找不到工作,心情更糟,渐渐酗酒成性。而且,一旦醉了酒,就拿媳妇出气,三天一骂,五天一打,最后,把个媳妇打回了娘家,再也不想回到赵林身边。这让赵林雪上加霜,索性破罐子破摔,混吃等死。那天发大水,别人不等社区动员,纷纷朝安全地方转移,他则泰然处之,听天由命。如是,李一来动员他,他赶走了李一。李一无奈,只好找来了经民。开始接触经民,赵林也没把这个身材单细、貌不出众的主任看在眼里。只是,跟经民打了一个照面之后,他对经民有了新认识,觉得经民官虽比芝麻还小,却是一个办实事的人。因此,他听从经民建议,走出了家门。但他毕竟是对经民不了解,又找到经民,朝她要菜,要肉。令他感动的是,经民嘴损是损,心却是热的,这使他看到了生活的出路。可说到低保,他还是信心不足。他想自己找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找成的事,她经民如何在短时期内能办得成?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又来到了社区,提出了办低保的要求。对此,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经民走进赵林小院时,赵林正在收拾院子,清理甬道。刚被大水淹过,旧砖铺成的甬道上积了一层泥沙。甬道两边的空地上泥沙更厚,高的高,低的低,上边顽强残存的几株绿草,因为被水泡过,叶子都打蔫了,茎上沾着细草末子。赵林见经民走进院,咧开大嘴说,你怎么来了?经民反问,我怎么不能来?赵林挠挠乱蓬蓬的头发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还到我家来啦。赵林说这话时,眼睛就有些湿润。人怕敬啊,赵林想,这么些年,吃公家饭的进他家门槛的人只有经民一个。经民看到赵林眼里闪着泪光,心里泛酸,便说,你应该想到我会来。经民说这话是在暗示赵林,告诉他,他的低保已经办下来了。可赵林不朝这方面上想,他也真想不到经民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办下低保,还以为经民是来核实他家的情况呢。赵林咧开大嘴笑着说,请进屋坐坐吧,只要你不嫌埋汰。赵林也不知他怎么用了请字,这在他的记忆中仿佛是第一次。赵林有些脸红,竟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他觑了经民一眼,见经民并不在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经民笑笑说,埋汰又能埋汰到哪儿呢,我看你挺干净的,还知道收拾院子。赵林不知道经民这话是褒还是贬,刚刚退热的面颊又烧了起来。

  被水泡过的砖地湿漉漉的。地上新铺了一层黄沙,人走在上边,发出沙沙的脚步声。炕上依然空空如也,只不过已被扫过,一尘不染。

  赵林用袖子抹抹炕沿说,你坐吧,坐吧,还不埋汰。经民说,你太客气了,这不是很干净了么?说罢,人就坐在炕沿,抬头看赵林问,你知道我来做什么吗?赵林此时脑袋有些开窍,便说,八成是低保的事吧?经民说,你猜猜我办没办下来?这还用说。赵林心里想,办不下来你能来么?赵林就毫不犹豫地说,办下来了。经民说,你是个精明人,猜得不错,低保真的办下来了。可我想,你一个男同志,正当好时候,总靠低保过日子也不是个曲子。赵林扬起的脑袋又耷拉下来,吭吭唧唧地说,我也知道这不好,可眼巴前又能有啥辙呢?经民说,我给你买一只烧鸡不如买只下蛋的鸡。你看自己有什么特长,我支持你一把,干点什么。赵林两手一摊说,我这个人,念书时不好好念书,走上社会也只能靠力气吃饭,除了卖力气,别的一无所长。经民说,做点小买卖行不行呢?赵林说,这条路我也想过,可光逞干巴强不行,这得要本钱。人活到我这个份儿上,谁还肯把钱借给我啊?经民说,我看你家房子把一头,又在大河边上,早晚锻炼散步的人多,你把屋子收拾收拾,开个小卖店或者是小吃铺,我看能行。赵林说,我也想过这条路,别的还行,就差一个字。经民一时懵懂,认真地问,差哪个字?赵林说,不就是个钱么。经民说,看目前的形势,我倒主张先开个小卖店。说罢,从内衣袋里掏出三千元钱说,这些钱你拿着,先办点小货,不够再吱声。赵林后退了一步,两只大手搓着裤子说,这算怎么一回事呢,这算怎么一回事呢!这钱,我不能拿。经民说,让你拿你就拿着得了,我看你这人也是嘁哩喀喳的性子,怎么办起事来吭哧瘪肚的呢?我说的是你先用着,又不是给你的。你什么时候发了财再给我不就行了么。经民知道明面给赵林钱会让赵林难堪,临来时已想好了说词。赵林当然能想到经民的用心,但再想想,他又真的无路可走了,便双手接过钱,脸红脖子粗地说,请经主任放心,我赵林这次再不学好,就是小闺女养的。经民摇摇头,想说赵林两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从炕沿上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低保本,放到炕沿上,说,还有一个问题,我现在得要你一句口供。赵林眨巴眨巴眼睛,他猜不出经民要自己什么口供。经民说,跟我说句实话,你能不能管住自己?赵林莫名其妙,还是看着经民不吭声。经民说,我的意思是你先好好干,把小卖店办好了,等到挣钱时,再把媳妇接回来。赵林脸色阴沉,哑着声音说,她的心都让我伤透了,我就是再给她叩八个响头,她也不会回来的。经民说,话也别说得太死了,接媳妇的工作由我做,但你得有一条,不能再给我打了。赵林的眼泪就在眼圈里转,嘴上却说,别接了,接不接都没什么意思。经民哈哈大笑,快人快语地说,别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相)啦。听我的话,这个红娘我做定了,就是头拱地也给你把媳妇接回来,但有一条,你必须给我做到,就是不能打。赵林的泪水就流下来了。赵林说,我……保证……唉,我真的想孩子啊。经民说,接回来吧,接回来吧,接回来你心也安了,居家过日子,没有一个老娘们儿哪能行。赵林吭吭哧哧地说,经主任,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经民说,你想说就说么,看你一个赳赳武夫的样子,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赵林说,我不是恭维你,别看你的官小,做的事情可大。经民摇摇头说,我能做什么呢,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经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针鼻大个事,竟能感动得一个大男人说出这话来。

  经民刚走,国发就走了进来。国发听说赵林要开小店,半信半疑,便问赵林,是遇到哪位贵人了?国发不来,赵林想不起国发,国发一来,让赵林想到自己家挨淹国发连看也没来看一眼,多年的老铁,反倒不如一个新来的社区主任。赵林这样想,心头不悦,话说得不冷不热。他告诉国发说,是新来的社区主任经民帮的忙。真没想到,在节骨眼上,能碰到这样的好干部 。赵林说过之后,又补充一句。这句话是说给国发听的,国发当然能听出赵林话中有话,脸上顿时发烧。他斜了赵林一眼,尴尴尬尬地说,这年头,交朋友还得交咱们哥们儿这样的,要不怎么说是“扛过枪的,同过窗的;嫖过娼的,分过赃的”。国发如此说,是想拉近自己同赵林的距离。谁知欲益反损,这话让赵林越发反感。他始终对国发当年为了减刑找人使钱,而对他不闻不问的行为耿耿于怀。不过,赵林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他眼瞅着自己找到新出路,朝着正常生活上奔,对国发仍在旧道上徘徊的处境表示担忧,便劝国发:听我一句话,你也应该像我一样,找个正经养家糊口的营生干干得了。何况你还跟我不一样,我光棍一条容易混,你拖家带口难混。赵林的话让国发有些难堪。国发就愣眉愣眼地看着赵林,想着刚刚被自己打跑的媳妇,一时无话可说。

  四、放粗口的女主任

  经民走进赵林媳妇娘家时,赵林媳妇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她们不认识经民,都用一双怀疑的眼睛看着她。经民笑笑说,我叫经民,是大东社区的。听经民说是大东社区的,赵林媳妇王玉梅站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盘腿坐在炕里的老太太则用一双敌意的目光眯着经民,问,你来我家干啥?经民说,我是客人,你们总得给我让让座啊。王玉梅难为情地说,你坐炕沿吧,我们家连个椅子也没有。经民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也不是啥娇性人。说罢,一抬屁股坐在炕沿上,眼看饭桌,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才吃早饭?玉梅说,我们家吃两顿饭。说着,面颊潮起两团红。经民再细打量,只见桌上摆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支棱着几根大葱和几棵萝卜缨子,大盘子旁边放着一个小碗,碗里盛着小半碗鸡蛋酱。那时,王玉梅的母亲正将一小块鸡蛋从酱碗里夹出来,塞进口里吮吮,感觉鸡蛋片上的酱汁吮光了,再把夹着鸡蛋的筷子送到小孩嘴前说,吃,慢慢嚼,香着呢。那女孩摇头说,姥姥吃吧。经民鼻子一酸,眼睛就有些湿润,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人家,给孩子从大酱里挑鸡蛋吃。王玉梅是个敏感女人,她看出了经民内心的活动,便软软地说,还是过五月节那咱买的一斤鸡蛋,一直吃到今儿个,就剩一个了。经民借题发挥:往后就好了,赵林开了家小卖店,哪天都会进现钱。经民的话音刚落,老太太啪地放下筷子,老眼皮一耷拉说,你要是说些别的呢,就多坐一会儿;要是说赵林的事,就麻溜给我走人。经民见话已挑开,也不再隐讳,诚恳地说,不瞒您老,我今天真的是为他们两口子的事来的,您好歹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想听你的,我也不信你的,你就别跟我扯那个哩根儿楞了。老太太并不让经民把话说完,当即打断了经民的话。经民一脸尴尬,说,看我舍脸巴皮的分儿上,您老听我说两句行不行?我们都是女人,一个女人出一家进一家的不容易……经民话没说完,老太太已从炕上站起来,说,我耳朵沉,听不着你说什么,我只想让你走人,你再不走人,我就报警。你回去对那个姓赵的牲口说,我就是把女儿剁巴剁巴喂鸭子,也不再嫁给他。

  话说到这分儿上,经民只好朝门外挪动脚步。慢腾腾地,她希望王玉梅来送她,再单独同王玉梅谈谈。可直到她走出大门口,跟着的也只有小女孩。经民站住脚,等那小女孩。小女孩看出经民是在等她,便小跑两步,走到经民面前,抬脸看着经民,一对大眼睛闪着泪花。小女孩面孔淡黄,嘴唇发白,两条小胳膊又细又黑,明显是营养不良。经民弯腰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问,跟阿姨说,想爸爸么?小女孩点点头,泪水便落了下来。经民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递到小女孩手里说,哦,你看看,阿姨好悬忘记了。阿姨临来时,你爸爸还让我给你捎来二百元钱,让你买一些学习用品。小女孩脸上立马有了笑模样,抬手接钱攥在手里,仿佛怕经民再抢回去。经民轻轻叹一口气,拍拍小女孩的脑袋说,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两眼盯着钱,头也不抬地说,我叫翠玉。经民说,多好听的名字啊。听阿姨话,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就去找阿姨。阿姨叫经民,在大东社区工作,想找阿姨的家也行,到社区一问谁都知道。怎么样,能记住么?翠玉抬头说,我都五年级了。经民大吃一惊,再看看小女孩的个头、骨架,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五年级学生。经民说,阿姨看出来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平时多给你爸爸说些好话,有个亲爸爸的家多好啊。小女孩点点头说,请阿姨告诉我爸爸,我想他。说完,抬起手背抹着眼睛,踅身走了。

  经民走出胡同,感到后边有人跟着她,回头,果然看到了赵林。经民站住脚问,你也过来了?赵林说,我是路过。嘴上这么说,脸和脖子都是红的。其实,他是为了听消息而来,但在经民面前,他又不好意思说,毕竟是男子汉啊。经民摇摇头说,这事不好办啊。赵林脸转向侧面,嗫嚅地说,都是我的毛病,我伤透了人家的心。经民无言以对,只好转移了话题,问,小卖店的事怎么样?赵林说,都收拾好了,明天开业。经民说,你多找一些人,我明天也带社区的人去,给你助助威,热热闹闹地开个业,图个开门大吉。赵林说,我原来也是想请你壮壮脸,风光风光,可又不好开口。经民一甩手说,你不请我也得去,我还得给你送营业执照和免税证呢。赵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经民说,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别难为情。就像今天,想找媳妇就是想找媳妇,别那么假假估估的。赵林哽咽着说,我真的舍不得她们娘儿俩。经民回头朝王玉梅家抿抿嘴唇,对赵林说,别着急,先把小卖店开好,你的小卖店开好了,我的工作也就好做了。其实,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守着个小屋也憋闷。我的下一步设想是请你媳妇回来,由她照顾小卖店,你再出去干点什么,这就是双职工了。说罢,哈哈大笑,很开心,也很爽朗。从王玉梅的举止神情上,经民已看出王玉梅的心态,她相信她会让破镜重圆,她只是不想把她的直觉说给赵林。让赵林多折磨两天也好,经民想。

  从赵林家回到办公室,经民看出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几个人目光都看着她,只有李一低着头,在看一份什么文件。经民心里纳闷,转过头来,就见一个人坐在她的办公桌上,两腿盘着,扬脸向棚,一口口吐着烟圈。那人眼睛跟着经民走到桌前,将嘴唇上的烟呸地一口吐到地上说,你就是新来的经主任吧?经民说,我叫经民。那人说,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经民看不惯他的傲慢,就说,你要解决什么问题,也得先给我倒地方啊。那人恶经民一眼说,给你倒地方也行,那你得先给我解决问题。经民怔了怔,将目光扫向李一,李一却依旧低着头,明显是躲着这件事。经民将目光转向小王问,小王,他要解决什么问题?小王说,他媳妇要离婚,他不想离婚,法院来调查,我们出了证据,他就找咱们来,让咱们把媳妇给他接回来。那人听了,气冲冲地说,我不想离,你们凭啥给出证据。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直奔小王。经民连忙挡住那人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我是这里的主任。那人呼呼喘着大气说,我就是要老婆!我活三十多岁,就没看见过你们这样办事的,人家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宗婚。你们可倒好,做反面工作。

  经民见李一始终不抬头不说话,内心有些反感,便直接问李一:他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不知道?李一见经民已点她的鼻子了,只好抬起头来说,他的媳妇几次来找咱们社区要求离婚,咱们也觉得她有情有理,所以给出了证明,这位国发不同意,就来找。经民这才知道那人叫国发,便对国发说,现在讲婚姻自主,既然你媳妇想离婚,那就有她的道理和权利,我们无权干涉,但有责任如实反映情况。国发说,我媳妇原来不想离婚,都是你们给挑的。小王抢白国发说,谁给你挑的,谁能做那份损啊?!经民看看小王,心想,这个小王不错啊,平时看她不出声不出语的,到了关键时候真敢说话。国发说,谁家过日子没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你们出证明就是没有理。小王也不甘示弱地说,你说你们是磕磕碰碰,那你媳妇浑身上下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国发听小王揭了短处,握起拳头就朝小王挥去。经民慌忙架住国发的胳臂厉声说,你有事说事,这样破马张飞的能解决问题吗?国发说,我就是想打她个小骚×,谁让她开证明了!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老子,老子连你也一块儿面!国发此时已丧失了理智,心中想的也只是打人,打人出气。经民此时脾气也上来了。经民说,你敢,我看你给我打一个试试?还没王法了呢!国发眼一横横,骂,我操你妈。我是国大爪子,我怕谁?经民眼睛也睁圆了,脖子上两条青筋乱跳,回敬道,我操你妈。我代表政府做事,我怕谁?我死了算烈士,你死了算什么,算一泡狗屎!国发的嘴嘎巴嘎巴,说不出话来,他是被经民的气概震住了。他想不出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经民见形势有了转机,便缓和地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行不行。你先回家去,容我了解了解情况,再给你个答复。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来找我们就是说你信任我们。此时,小王已操起了电话,说,经主任,你别管他,我给派出所打电话。经民说,别打,先别打。经民是怕派出所一来,又把矛盾复杂化了。国发听了这话,觉得经民这人挺仗义,便也借坡下驴,说,不是我胡搅蛮缠,实在是你们把我逼急了。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到底能不能给我解决。经民说,解决呢,一定能解决,但结果是什么,那就看你媳妇的态度了。国发眼皮一耷拉,说,我明天一大早就来听信。说完,狠狠地剜了小王一眼,大摇大摆走了。

  李一贴到窗前,看国发走远,这才踅身走到卫生间门前敲敲门说,你出来吧。经民正疑惑,只见小门开处,打里边走出一个年轻媳妇。那媳妇出了小屋,说,谢谢你们了。说完,呜呜咽咽地哭。经民认准这人应该是国发的媳妇,就问,你说一句实话,你们俩到底能不能过了?那媳妇说,我们分了合、合了分也有几个来回了,再跟他过,我的命都没了。说着,她走到经民面前说,这位大姐就是经主任吧,给你看看,我浑身上下,还有没有一块好地方了。说着,就脱裤子。小王见了,连忙走到门前,把门上了闩。这时候,那媳妇已将裤子褪了下来。经民低头看去,只见大腿上红一块,紫一块,旧伤上面加新伤,而在两侧大腿根处,还有明显的两块大疤痕。经民心揪揪成一团,问,那是怎么弄的?那媳妇说,怎么弄的,还能怎么弄的。那国发不是人,一来了脾气,就用嘴咬,咬完以后,就让你跟他干事,一干事,就往死折磨人。经民叹了一口气说,你有什么短处在他的手中攥着吗?那媳妇说,我有什么短处,我就是不让他耍钱,他就打我。这回为了还赌债,他竟打起了孩子的主意,想把我家小国柱卖给人。我往回抢孩子,他就死命地打我。你说说,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经民想了想说,听你说的样子,这婚我看是帮你离对了。其实,两口子过日子也没有不磕磕碰碰的,但像他这样虐待妇女的太少见了。说完,经民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三刻,便说,都到晌午了,咱们一起吃点饭去吧。那妇女摇头说,我不能跟你们去。经民说,为什么?那妇女说,国发不是人,是牲口,我怕他找你们撒气。经民轻轻一笑,说,你不跟我们吃饭,他不也找我们撒气来了么。说罢,拉过那妇女的袖子说,别怕,跟我们走,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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