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的车开上92号公路

　　“是我错了——那么多好地方不去，居然回老家！”苏丝唐对拉娜忏悔。

　　苏丝唐拿了连头带尾9天的大假，本来她一早就计划着要去个远一点的地方，最好是人迹罕至的那一种。许多目的地都显得十分诱人，令她举棋不定，最后苏丝竟然开车上了回老家的92号高速路——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第二天早饭后，唐爸爸在苏丝对面坐下，摆出了一副要好好聊个天的架势。苏丝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最终要来的唠叨，没想到老唐却相当随意；尽管那随意显得十分笨重。

　　“你看，你突然之间就回来了，我跟你妈呢，也挺忙的——”唐爸爸说着看看唐妈妈，唐妈妈立刻摆出一张生活得相当充实的脸。“我们呢，也没空陪你。这样吧，你有什么想学的，不妨趁这段时间找个人，学一学练一练。比方说，游泳——”

　　老夫妻俩四只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盯住了女儿，本来一头雾水的苏丝立刻就明白了——远兜远转的，原来还是老话题：“你们……认识好教练？男的？”

　　唐妈妈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体育局年轻有为的主管，正派能干，人还长得精神；兴趣爱好广泛，不但常规体育项目样样精通，还玩滑翔，玩什么速降；无不良嗜好；上班之外还经营自己的家族生意。“他每个月都会去上海买衣服，穿衣服的、的品位，也特别好。”这一大段书背到这里，唐妈妈终于显得有点吃力了。

　　苏丝打断妈妈，问：“这么个大忙人，能有时间教人游泳？”

　　“教别人没时间，教你有时间啊，他看不上本地的——”唐妈妈咬住嘴唇，看着女儿笑。

　　如果有一件对的泳衣和一个对的人，游泳馆无疑会是个激情四溢的地方。明亮的落地玻璃，恒温的水池，小麦色皮肤上一粒粒的水珠，很多人都有在游泳馆坠入情网的经验，可是苏丝唐心里只觉得遗憾，因为她即将要去的那个游泳馆既过时又难看：残破的马赛克，毫无美感可言的泳池，以及满池各种尺寸的一家三口——况且她留在家里的泳衣还是学生时代的遗物，实在不能见人。

　　可是她敌不过老唐的威严和妈妈殷切的目光，到底还是去了。到了目的地，还没来得及将年轻有为的临时教练看清楚，苏丝就被收票的姑娘给认了出来，那是苏丝的一个表妹，刚刚到这里上班。好不容易脱了身，刚热过身从水里探出头，她又看见了另一个熟人：高中时隔壁班一个追了她两年多的男生，穿了条大红的裤衩在这里当救生员。

　　苏丝差点没呛了水。

　　“教练呢，你后来看清楚了没？”拉娜听故事的耐心是有限的。

　　“泳衣不但老土还显胖，泳帽是临时在游泳馆的柜台买的，别提多难看了，在这种情形下，谁有心情管别人怎么样啊？”苏丝叹气，“更何况，没聊几句我们就发现，他现在的死党就是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兼远房亲戚，我的很多同学他都比我更熟——包括红裤衩救生员。”

　　隔壁的主妇又开始亮着嗓门骂孩子了。她们现在坐在苏丝新搬的家里，对过住着的一家大小一开口永远都是吵架，刀片样的尖嗓门，沸腾状态的上海话，拉娜听得一脸厌恶，而苏丝却一脸满足：“回到陌生人中间就是最好的放松spa——听她这一骂，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又在上海了，又能喘气儿了！”

　　拉娜也笑了：“看来你这趟老家你真是回错了。”

　　苏丝唐摇头：“也不是。”

　　她回去的那天，外婆特别高兴，说她正想要出去逛逛，于是当天晚上苏丝就开车载上外婆和妈妈一起去逛商场。那是刚开张的一间大型shopping mall，满头白发的外婆一个人在前面健步如飞，而苏丝和妈妈则是拖着越来越疲惫的脚步勉强跟着。在三楼的咖啡厅，外婆往她的咖啡里使劲加糖。“哎，你们说，”她欣赏着商场中央足有几层楼高的水晶灯，“要是冬天那一病我就病过去了，那该有多亏啊。”

　　那个时候苏丝唐揉着酸痛的脚后跟在心里想，这趟家她是回对了。

　　撰文_苏丝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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