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重庆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重庆,火锅
  • 发布时间:2012-08-28 13:17

  龟儿子长大了要天天吃火锅

  在重庆的时候,我有个好朋友叫老狗。

  当我和老狗长到一定年纪的时候,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因为老师说:“麦哲伦最后转回来了,证明了地球是圆的。”那时候,我们相信一样东西,只需要一句话。

  我第一次站在重庆的天空下,那时的天空没有飞鸟飞过的痕迹,但是地上却有已经蒸发干掉的鸟屎。常识告诉我,这地表温度应该非常高。我放眼望去,发现重庆没有所谓的高楼,楼具体高不高,要看处在山上还是山下,所以那小卖部上贴的招牌写得对——山城欢迎你。

  但凡是有行李的人,到了这不闹不罢休的山城,都会被一群身材矫健,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一根脉动瓶口粗的竹棍的青年们包围,他们不是拦山抢劫的路霸——是差不多只有重庆才有的“棒棒”。之所以叫棒棒,是因为他们以棍为金箍棒,乐此不疲地帮人们扛行李。棒棒们风雨无阻勤劳勇敢爱看故事会,这在后来一部重庆的方言剧《山城棒棒军》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很长一段时间,重庆一度让我忘了我的母语应该是普通话。

  重庆人对于自己方言的热爱,可以从那时的语文课上深刻感受到。经常老师讲到情急之处,才会冒出一两句不太普通的普通话,其余时候一律讲重庆话,更不用说其他科目了。最后在英语课上,我才终于听到了一些完全不同的语调。

  那时候我认识了老狗,我们同桌。他每天说着我听不懂的重庆话,我说着他无法理解的普通话,我们两个充满无奈又惺惺相惜。后来我发现只要把普通话里一切语句都按照拼音里的第三声去发音,就能变成重庆话。

  我们的童年是一起猥琐地度过的,那时,我们放学总是经过一条街,叫“小米市”。那条街不长也不宽,只是可能因为产业集群化,上面几乎聚集了一整个城市的性保健品店。在那上面我读懂了汉语言“谐音”文化的博大精深。而每当我们在某个店铺外聚精会神地研究海报时,常有光着膀子的大叔从店里走出来,大吼一声:龟儿子,雀儿会飞了再来看!

  除了小米市,走过小吃街同样让我们纠结,那时我们总会痛恨父母的零花钱给得不够慷慨大方——因为街道两旁无论寒冬炎夏都有热火朝天的火锅店。往里面看去全是面红耳赤的人们,男的脱掉上衣,女的扎起头发,而路边的人流着口水。火锅这东西和路边5毛钱一包的咪咪相比太奢侈了!所以那时我们都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以后可以天天吃火锅!

  现在想来童年是什么东西?答案很简单,就是你的好奇和欢乐都是这座城市给予的,哪怕日后都变得不那么完美,那也和童年的乐趣没有半毛钱关系。

  上海喝着我们的尿长大

  在重庆呆过,其他地方的高温算什么,重庆的夏天往往都有足以让非洲人民也流泪的温度。

  每到夏天,无论上半城还是下半城,街道上都有老爷爷老奶奶们摆出成串的白玉兰给路人带来些许安慰。我和几个好兄弟总是在这个时候出来“闻跑堂”。抓起一串到鼻子前用力一吸,然后放下走人。徒留下老人家们带着淡淡的忧伤看着我们。

  夜里,我们看着人民广场上的大型温度计,一突破38、39摄氏度就开始骂骂咧咧。然后去路边买几碗只有夏天才有的、用红糖水浸泡的“凉粉凉虾”。或者三五成群,光着膀子,夹着拖鞋,在路边买一碗凉面一起吃。那时年少,经济被父母封锁,人多面少,一碗面你一根我一根地吃着,满足又开心。

  有时我们会在朝天门,看着长江和嘉陵江交汇的地方,吹着晚风,远观下面无数孩子穿着内裤在江边玩水。两江交汇处,会出现一个巨大漩涡,时隐时现。我们闲来无事便在长江边大声骂脏话,然后比赛撒尿谁更远。毒鼠强最骄傲的事就是他每次都会赢。

  每当此时,我总想起上海人民,他们生活在长江的入海口——用老狗的话说:他们是喝着我们的尿长大的。然后我们又推断出一个结论,在上游某个城市,也有一群我们这样的少年,我们喝着他们的尿长大,接着我们无比沮丧。

  我们把脚泡在冰凉的长江水里,看着长江两岸的繁华。我指着江边的一块空地说,以后我们有钱了,就在那里建一所房子,夏天的时候直接跳下来游泳。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只要长大了,都能买得起房子。

  我们七嘴八舌地吹牛打闹,开心到不行,那时候我们连开个房间吹空调的钱都没,只能坐在朝天门乘凉,但那样赤贫而没心没肺的青春,很酣畅。

  关于耙耳朵的传说

  女人分为两种,一种小鸟依人,一种大鹏展翅。

  但是重庆姑娘基本是第三种,时而小鸟依人,时而大鹏展翅。我和老狗得出这个结论,是源于通过长期对自己女朋友的研究。

  在我不熟悉重庆这地方的时候,最常听见姑娘自称“老子”,动不动就老子如何如何。某天我和老狗他们一大帮人喝酒,终于忍不住,问身边一个姑娘,你敢不敢自称“老娘”一次?

  在那个全是老子没有老娘的岁月里,我经常觉得自己不够MAN。

  特别是喝酒的时候,耳边时常会突然响起一声杯子剧烈撞击桌面的声音。我一抖,一扭头,看到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挺有女人味却自称老子的姑娘叫我干一杯。

  她们霸气的性格,绝对与地域有关。如果是公车上被骚扰,江浙的女生也许会说,我会小声提醒他。当我问一个重庆女生时,她听完激动地说了一句:老子一巴掌给他飞过去。

  重庆有一个专属男人的外号:叫耙耳朵。来源已经无从考究,但是身边印证这个词汇的例子很多,这个词汇是怕女人,怕女朋友,怕老婆的男人的统称。

  我和老狗常常夜深人静时都会感叹,我年轻的时候在教室里流着汗对着书本发呆,然后毕业之后找了个体面的工作,最后老得不行了某天开个追悼会挂张或微笑或淫笑的黑白照在墙上,留给子孙们围观,就这样过完了一生……这样都不算悲哀。悲哀的是这样还是在作为一个耙耳朵的前提下度过的。

  真让人绝望啊。

  那是我的城

  重庆每年的最后一天,为了迎接新年,人们会在解放碑步行街狂欢,那里往往会聚集十几万人。大家拿着充气棒和雪花,见人就打,逢人就喷。

  初中的时候,我和老狗还有夏添、大嘴、毒鼠强第一次加入了步行街上的狂欢。那年最后几分钟,我们已经筋疲力尽,满头满脸的雪花。我们站在解放碑下面,彼此手搭着肩膀,和十几万人一起等着新年的来临,随着钟楼发出的响亮钟声倒数。

  在新年第一刻,全场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十几万只气球飞上天空。我们彼此大喊着新年快乐,那些巨大的呐喊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很久很久……再后来,我们在人群中倒数又多了各自的女朋友。再后来,我离开了重庆。

  在广州的日子里,我开始在报纸上,电视里,别人嘴中寻找重庆。稍微得到一点点消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别人问我,重庆真的那么好?

  我点头,我说那里有山有水,夜景像香港一样漂亮,那里的女孩子很漂亮,那里的人很讲义气。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怀念一座城市,不是因为它的繁华和美丽。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记忆的牵挂所在。如同家一般,那里有你走过的路,有熟悉的事物,有你最无知猥琐的青春。

  我曲曲折折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挺正经的小白领。想起老狗外婆常常用来教导我们的一句话:重庆没有平平的路,常有上坡下坡,但还是要走。或许人生也一样,从来不会让人一眼望到头。

  一个电话的麦哲伦

  我到广州以后,才发现人对方言的适应能力应该是少年时期最强。

  拥挤的广州和骨瘦如柴的妹子始终没有让我流连忘返。我很喜欢那个闹到不行,略带泼辣和耿直,女孩们都穿得格外清凉,吃辣吃到血脉贲张的重庆。

  从雾都、山城、火炉等特征联想,对于重庆而言,井然有序是一种奢侈。

  日久天长,闹、乱成为城市的一部分,也就习焉不察。其实,重庆这座城市和王家卫没有多大关系,重庆山坡比重庆森林四个字更让我有亲切感。

  在离开重庆四年以后,有朋友告诉我重庆变漂亮了,哪条街整改了,哪条路改道了,哪条桥是新修的。在电话那头,我开心地听着,想象着。红油九宫格、爱打麻将的老阿姨、粗鲁的公交司机、可以赊账的小卖部老板、遍地都是的拉卡OK,阴霾和雾气极重的季节。能见度极低的重庆像是一场永远睡不醒又偏头痛的回笼觉。那记忆太鲜活也太迷蒙,以至于我怀疑我是否真的曾经活蹦乱跳猥琐地在重庆度过那么多个夏天过。

  后来某天夜里我打电话给老狗,我说我真怀念那些年我们光着身子,夹着拖鞋,一起走在重庆的感觉。我们回忆起我刚刚去重庆那年,我们上历史课,老师告诉我们,地球是圆的,因为麦哲伦转回来了。

  他问,说这个干吗。

  其实我想说,如果地球是圆的,为什么我转啊转,却没有回来呢。

  2012年的第一天,刚刚过12点,我一个人回到家里,站在窗边。突然接到老狗电话,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只听到风声,人们的叫喊声,还有远处传来咆哮一般的新年快乐。

  过了一会听到老狗大喊了一声:听到没!

  一阵刺耳的风声过后,又听到老狗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解放碑,重庆!!!

  撰文_里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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