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喜欢这种生活

  这一天的行程从剑阁一直到了遂宁。

  205省道变成了分段命名和收费的一级公路。在大英县境内,新的公路直通遂宁,左面,是老的省道。我上了这条公路。省道边的事物与一级公路边的,显然不一样,农田更多,新房更少,大片的油菜花,比我在任何地方见过的都鲜艳。我的情绪又变好了。

  ……这时我经过了桂花镇,沿街有许多旧式房屋。我欲行又止,一直开到镇口,停下车,掉头,开回到镇那端,找了个地方停下车。

  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向我询问。我说了来意,他大方地说:“拍吧,拍吧。”

  我拍了些照片,然后回到车旁,仍没打定主意是否在此过夜。我见到了一个小旅馆,进去看了一眼。我宁可睡在车里。车在挺大的一块空地上,那边是一群人在看打扑克。中间,几只木椅和板凳上,坐着一小群人,孩子在旁边玩耍。其中有三个年轻姑娘,刚才那个小伙子也和她们在一起。他们在聊天,消磨时光。三个姑娘中留着刘海的一个对我说:

  “给我们也拍张照片吧。”

  我给她们拍了,然后是那个开朗的年轻人,他摆了几个好玩的姿势,同他的母亲合影,还同三个姑娘中的一位,拥抱着拍了一张。他们是情侣。他还给我同三个姑娘合影。我们在这儿热闹了好一会儿,留刘海的姑娘跑去买了一张存储盘,我把照片复制给她们。

  这些年轻人有接触陌生人的愿望,只是我不知道怎样把谈话延长。我到省道后的另一条街上转悠了一会儿,那是个市场,然后回来看他们打扑克。他们玩的是“十点半”,二十一点的简化,庄家是个留着唇髭的中年人,穿一身闪亮的正装,像个镇上的体面人,他左面是位头发整齐的年轻人,很少说话;庄家右手是个面目黧黑的人,对面是个面无表情的汉子,在我看牌的时候,他是最大的赢家,其次是那个黑面孔的人。庄家和年轻人是输家。

  “三四五……三四五……”庄家一张张翻牌,不服气地叫着,这副牌他已经放弃了,他在看后面的牌有没有机会。

  我看的最后一副牌,有三个人要了四张牌。结果出现时,旁观的人过瘾地出了一口长气。我数了一下,看牌的有三十人左右。

  我带着对自己的疑问回到车里。我的疑问之一是,我为什么喜欢这种生活。

  看了一下地图,发现又走错了路。318国道根本不抵重庆市。原来我以为赶到遂宁,南可至重庆、贵阳,东可至湖北、浙江。现在,我有点尴尬了。现在我没办法想明白这些事,明天到岔道再说吧。

  我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天,还是觉得这种谈话有点勉强,就匆匆退出了。最后我回到车里,看着卡车和客车经过,黄色的车,绿色的车,红色的摩托车,三轮车在我面前掉头。我看着对面的管材店,从我停车的时候起,三个年轻人一直在打扑克,表情愉快;我看到穿红衣服的女人提着露出毛线针的塑料包走过,看到孕妇和老人走过,看到孩子推着绿色的两轮车走过,看到十几岁的少年,穿着鲜艳的套头衫和运动鞋走过,看见一个年轻人戴着白边眼镜,一身黑装,用独特的步态,接受检阅般经过。我看见街上的纸被风卷起,飞舞一阵,落在不远的地方,看见街对面商铺里高高撂着的纸箱,看见零乱的电线在头顶交叉。一个小孩子耍着没有线的风筝,另一个爬到电线杆基部的花池沿上,她穿着一件黑粉相间的上装,像外套却有裙子的下摆,在她对面,另一个小女孩仰头看她,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塑料棒。

  我眼前的事物让我困惑。我面前的人们,被固定在目前的生活中,没有人能够说服我,让我相信这是他们的选择。而另一方面,我又有一点羡慕他们的选择之少。

  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封装在以往生活之中,似乎不把那砸碎,就没办法取出来,予以实现。我看到美好的东西凝固在痛苦之中,也看到不那么好的东西寄身于精美的事物之中,而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分开它们。

  刀尔登: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 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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