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公斤的舞者卢启迪：超越困境，舞出我人生

　　时不常就能在电视上看见这个胖子，140公斤的体重，跳起舞来却是那么轻盈，起跳、旋转、伸展、腾跃……一招一式都充满了感染力，那沉重的肉身，就像是沉重的生活，而他的灵魂，就像他的舞姿，从沉重的生活里翩然而出，自由洒脱……

　　他叫卢启迪，一位年轻的舞者。对于一个理应对身材要求接近苛刻的以舞蹈为生的人来说，他怎么可能同时又是一个140公斤重的胖子？走近卢启迪，走进他且胖且舞的人生，是一则属于普通人的励志传奇——

　　一只被厄运的子弹选中的小鸟

　　20岁，是卢启迪人生的一个分水岭。那之前，他刚刚从黑龙江艺术学院毕业，以俊朗的外形和出众的专业表现，从上万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澳门的一个舞剧团录用，担任领舞。工作在澳门，住在五星级酒店，收入过万，有专门的服装师，休闲时去酒吧开瓶红酒，装模作样地抿上一口……这个出生于小县城的男孩子觉得自己所有的生活理想都实现了，他形容那个时候的自己：“和人说话都是那样的，慢慢地转过头来，垂下眼帘问：有事儿吗？特矫情。”之后，他在一次演出中，从两米高的大鼓上重重摔落，腰椎骨折，医生看完片子后就告诉他：“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跳舞了。”充满了折磨的治疗和康复过程，没能让他恢复，一个曾经腿能掰到180度的舞者，成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残疾人。这还不算，由于连续卧床几个月，加之所服用的药物含有激素成分，他的体重以一天一斤的速度从128斤迅速增加到200多斤，似乎就在昨天，他还是舞台上的翩翩王子，像一场噩梦，梦醒后“我成了一个行动不便啥也干不了连自己都看不上自己的死胖子”——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的心理接近崩溃。

　　而这时候，他的父母离婚，和他最亲近、一直是他的骄傲和依靠的母亲，和一个与她年龄相差许多的小男人谈起了恋爱。这件事在他们生活的东北小县城无疑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有时候他下楼散步，也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他受不了，他爱母亲，不能忍受别人分走母亲对他的爱，尤其是在他身体受伤，格外需要母亲的爱与照顾的时刻，更不能忍受母亲一直以来的完美形象受损。他和母亲争吵，终于说了过激的话：“妈妈，看见你这张脸让我感觉恶心！”母亲伤心至极，从家里搬了出去，空荡荡的家让他觉得害怕——腰伤还没好，生活还需要人照顾，以后该以什么谋生？一切都不确定，而他唯一确定的依靠，母亲，却离开了他，他该怎么办？他真的感到害怕了。

　　还没完。接着，他的女友，也在一个他毫无预感的时刻不辞而别离开了他。在接二连三的人生变故之后，女友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是他与这个人世唯一有温度的联接，现在，女友也离开了他，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

　　所幸腰伤慢慢康复，他终于可以正常行走，可是那胖出来的一百多斤肉却怎么也甩不掉了。胖带来的苦恼，除了生理上的不舒服之外，还有外人鄙夷的眼光。那时候他每次外出打车都很艰难，因为司机不爱拉胖子。有一次，他和一个体型较瘦的朋友说好：“待会儿打车的时候你去，我躲在旁边。”结果，当朋友顺利地打上了车，他从一边跑出来终于上了车，司机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给您5块钱，您下车行吗？”“这也太伤自尊了！”多年之后，卢启迪回忆起那个时候的窘况，总算能笑着调侃，而在当时，他说：杀死自己的心都有。

　　职业没了，亲情没了，爱情没了，尊严也没了，卢启迪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让老天爷将他的一切都剥夺。深夜无眠，他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地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苍天无语，冷漠而倨傲地俯视着他。他哭倒在床上。有一次，他在杂志上看到有人提到屠格涅夫的小说里面的一段：天上有一群鸟飞过，一只鸟被猎枪打中了，这只鸟不能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中枪？没有答案，这就是命运。这让他非常有共鸣，他说：“我就是那只被命运的子弹击中的小鸟，无辜，无助，却不能诘问，只有承受。”

　　上天不会让超出你承受力的苦难降临到你身上

　　当时的卢启迪，是个什么状态呢，他说：“天天8点起床，坐在床上，披着个被子，和自己说话，说了半天，再一看表，12点了，我估计精神分裂症就是这么得的。”

　　还是母亲看见他这样子下去肯定这一辈子就废了，就将楼下一个废弃的仓库给租了下来，让他在里面练功、跳舞。母亲的意思，是让他跳着玩玩，省得他一天到晚坐在床上自说自话，看着怪吓人的。他天生是属于舞蹈的吧，音乐一响，他开始跳跃。虽说腿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可以一踢就到了脸，腰也不能承担太用力的动作，但在音乐声里，他还是很自然就找到了适合自己身体的舞姿，依然优美依然充满了感染力。他越来越痴迷于待在那个仓库里，像别人上班一样，早出晚归。他用起舞代替了自说自话，悲伤或者领悟，他都用舞蹈来表达。一跳就是一天，累了，就躺在地板上，任由汗水或者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又能跳舞，他觉得沉沉黑幕一样的生活被撕开了，照进了一束微弱的光。

　　仓库的窗台很矮，小区里的孩子放学归来，呆在院子里玩耍，发现了跳舞的他，就都趴在窗台上看他跳舞，看着看着就都入了迷，让启迪教他们跳舞。孩子越来越多，竟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舞蹈班。孩子们的天真快乐也感染着他，白天，他自己在仓库里，跳舞、编写教程，黄昏时分，是他最欣喜的时刻，因为放了学的孩子们要来了，孩子们喜欢他，一见他就大叫：胖哥！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上爬，勾着他的脖子，吊着他的胳膊，嘻嘻哈哈叽叽喳喳，总要快乐地闹上好一阵，才开始学习。都说学跳舞是件苦差事，可是启迪不舍得逼着孩子做他们不喜欢做的事，总是想方设法寓教于乐。比如在基本功的训练上，压腿下腰是有痛感的，一般孩子就会有畏难情绪，他从来不强迫他们练，采用的方式就是给孩子们播放一些经典的舞蹈片段，让孩子们真正被舞蹈的美所打动，自然就会产生“我也想跳出这样的舞蹈”心理，就会主动进入角色，产生主观能动性，自觉地克服训练中的困难；比如孩子们总是记不住音乐的旋律，他就根据旋律编写出朗朗上口的儿歌，便于孩子们记忆……正是因为这份对孩子们的舍不得，成就了他独特的教育理念和方法，孩子们在他这里，学得快乐，他教出的孩子，跳舞总是特别有灵性，以至他的学生去参加舞蹈汇演，总被人一眼认出——“一看就知道是卢启迪教的。”如今他的学生里，已经有三个考取了北京舞蹈学院，这是启迪最骄傲的成就，“舞蹈学院啊，当年我自己想考都没能考上，我的学生帮我实现了梦想。”

　　他在家乡的那个小县城渐渐有了名气，从一开始家长一看到他就直皱眉头：“哎呦你这身材，还是个跳舞的？”到现在说尽好话要将孩子交到他的手里，没有人能想象，这份肯定对于卢启迪来说有多么重要。他说：“我总会在这时，变成一个泪点非常低的人，别人一说肯定我的话，我的心啊，就百感交集，然后就像生理反应一样的，眼泪自然就涌出来了，特丢人。”

　　教舞也为他带来了收入。他有一个存钱的布袋，有一阵子，他就像传说中的土财主一样，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将袋子里的钱拿出来细细数上一遍。当袋子里的钱越来越多，他去了银行，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存款，他说：“就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我应该是可以自食其力，不会成为一个靠人养活的废物了！”——他曾经是多么为此担心。

　　这一年的春节，他做东，将已经离异的父母，还有其他亲人聚到了一起。一大家子人，全都去三亚过年。看着一家人因为他的缘故，能够在三亚的阳光海滩上轻松地散步，享受生活，他恍然如梦，那个在深夜里仰望苍天痛哭着问为什么的男孩子，竟然也能成长为一个能为家人带来快乐，为别人带来帮助的男人，那些接踵而至的苦难，他竟然真的承受住并且挺了过来。果真是，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果真是，上天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你打开了另一扇窗！

　　卢启迪说：“当年，我受伤之后，许多人来安慰我，都用这两句话，可是我根本听不进去，心里厌恶而愤怒：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说谁不会说？换你来试试？可是，当我真的经历这一切之后，我相信了这两句话，并且也会用这两句话来安慰别人。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要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再次起舞，原来苦难是生命的礼物

　　对于一个舞者来说，教舞所带来的成就感，远远比不上站在舞台上亲自起舞来得直接而强烈。而自从受伤、发胖之后，卢启迪就将自己的舞台梦悄悄地埋进了心底，这是他的隐痛。很多时候去看舞蹈演出，他会提前很多时间就到场，悄悄溜进后台，站在一个角落里，默默体会空气中流动着的表演前的紧张和兴奋，乐此不疲。

　　只有母亲懂他。有一天母亲对他说：“你去参加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吧，我感觉你比那些人强多了。”他根本就觉得那是母亲“神经不太正常”，但最终母亲的执著还是让他让步，他说：“妈，我要是被海选下来了，你就死心，别逼我了啊！”

　　海选之后，结果未知，卢启迪回到他的东北小城，一身轻松——总算向母亲交了差了。4月1日，他接到一个自称星光大道节目组导演的人给他的电话，告诉他通过了海选。他想当然以为是哪个朋友和他开的愚人节玩笑，说：“你也太缺德了，知道我落选了还刺激我。”结果，竟然是真的，导演告知他赶紧到北京来参加节目录制。到这份上，卢启迪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把自己放在低处的心态吧，他在星光大道的舞台上表现轻松，发挥出色，观众很快就给了他热烈的回应。这份回应也刺激了台上的卢启迪，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用自己的肢体向大家讲述一个心里的故事，他感动了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也感动了观众，“我听见下面有观众喊：这个小胖子一定要拿冠军！”10年之后，重回舞台的吴启迪再次打动观众。

　　“星光大道”之后，吴启迪的演出邀约多了起来，他开始在全国各地演出，开始在各个电视台露脸，人生在经历过漫长的低谷之后，似乎终于迎来了一个高峰时刻。只是他已淡定，他说：“经历过这一切，我还能站在舞台上跳舞，这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真的不敢再要求别的什么。”星光大道的导演至今还记得吴启迪在参赛的时候，会主动且毫无保留地帮助别的选手编舞，有时候他帮人家编的舞蹈比他自己的舞蹈还精彩，“大家都很喜欢他，那是一个憨厚、质朴、内心没有一点脏东西的孩子。”

　　再说到舞蹈本身，虽然现在的吴启迪，因为受伤的关系，许多高难度的动作已经无法完成，但他说：“我觉得自己跳得比以前好了，因为经历了这么多，我的舞蹈变得更有感情，更有深度和感染力，似乎终于找到了通向人心的那条道路。以前就是跳，心里空空的，现在跳舞的时候，心里涌动着很多情感，这些情感再通过肢体传递出去。那种感觉，太过瘾了！”10年之后，他开始享受舞蹈。

　　和母亲一度疏远的关系，也在这几年慢慢得到了恢复，启迪说：“经历了这么多，我变得能够理解人了，妈妈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后来我也接触到妈妈的小男友，发现他们真的是很相爱。我不能那么自私，让妈妈为了我而去牺牲她自己的幸福，对吗？”现在的启迪，会分别给已经离异的父母打电话，空闲时间会带着礼物去看望他们，曾经的不理解和怨恨都已被他化解。

　　而这一切的成长，都是苦难的馈赠。卢启迪说：“其实苦难的道路上，都暗藏着生命的礼物，得到与否，全看个人的修为。我很欣慰，我是那个得到了生命的礼物的人。”

　　文/池鱼

　　（未经作者许可，本文禁止转载、改编和网摘。）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