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的雾与霾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城市,雾霾
  • 发布时间:2013-12-06 10:40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雾是无比新奇和神秘的。受图画、电影和神话故事的影响,我们这些孩子总把雾与仙境联系在一起,偶然一场雾的到来,就像是一场天赐的仙缘,给我们带来无限的遐想和快乐。

  在中国古代,雾是重要的审美意象,“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晓雾忽无还忽有,春山如近复如遥”,无数与雾有关的诗词佳句千古流传;在中国大地上,也有诸多的地方以雾而著称:河北兴隆有雾灵山,顾炎武有言“其山高峻,有云雾蒙其上,四时不绝”;云南兰坪有雾湖,每当天气变化时湖中就会“喷雾”,最为神奇的是有时雾会像一条白龙一样从湖面上盘旋升起;还有新安江上的“白沙奇雾”,天柱山上的“雾潮云浪”;至于泰山、黄山、庐山、峨眉山,似乎没有哪座名山不以雾为奇绝;而在吉林的雾凇岛,你还能欣赏到“夜看雾,晨看挂,待到近午赏落花”的江雾团涌和雾凝琼花的绮丽景观。

  除了这些以雾闻名的风景胜地,在中国还有一座城市也以雾而著称,这就是“雾都”重庆。我曾向一位重庆的朋友打听重庆什么时候会有雾,他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想知道的是重庆什么时候会没有雾。”然后他略带一点自豪地说:“夜上海,秋北京,雾重庆,雨桂林。重庆最美就在于雾,中国最美的雾也就在重庆。”雾让重庆褪去了平日斑斓的色彩,又起到了微妙的调光和柔化的效果,还原出本真的宁静和婉约,仿佛一幅意境悠远、气韵绵长的水墨山水画卷。

  重庆,“雾都”的美丽误解

  重庆多雾的原因可以从地理环境中找到解答,因为它地处四川盆地的东部,四面群山环抱,长江、嘉陵江在此交汇,空气温暖湿润,地面风速很低,江水蒸发不易扩散,是雾形成的有利条件,潮湿的空气很轻易就会达到饱和状态而凝结成雾。

  “重庆年平均雾日是104天,有‘世界雾都’之称的英国伦敦年平均雾日只有94天,‘远东雾都’日本东京也只有55天。重庆是名副其实的‘雾都’。”在网络上,我很轻易就找到了这样的数据。20世纪50年代,重庆市的年平均雾日数达103天,平均不到四天中就有一天是雾天,而最多一年达到了148天,将近一半都是雾天。这样看来重庆的雾多,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另一组数据又让我产生了疑惑:重庆气象部门统计发现,近50年来,重庆的雾在减少,20世纪70、80年代重庆年平均雾日数在50天左右,到90年代就减少到30~40天了。

  于是我又去问重庆的朋友:“你觉得重庆的雾减少了吗?”他的回答是这样的:“没有呀,重庆几乎每天还都是雾蒙蒙的。”气象部门说雾少了,为什么人们却感觉不到呢?另一份研究结果告诉了我答案:统计分析表明,重庆浓雾呈逐年减少趋势,强霾呈逐年上升趋势。

  那么,到底什么是雾,什么是霾呢?气象学上对雾的定义是:近地面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大量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水滴或冰晶,导致水平能见度低于一公里的天气现象。这种解释较为生涩,雾还有一种充满诗意的形象解读:“云是飘在天上的雾,雾是落在地上的云。”雾和云可以说是一母同胞,过量的水汽与空气中的凝结核结合在一起,或者水分子本身相互黏结形成水滴或冰晶,它们悬浮在高空被称为云,如果悬浮在近地面的空气层里,就形成了雾。

  我国对于灰霾的科学定义却只能追溯到十年前:2002 年,中国气象科学研究院的青年科学家首次将国外文献中的“Gray Haze”直译为“灰霾”。

  “大量极细微的干尘粒等均匀地浮游在空中,使水平能见度小于十公里的空气普遍混浊现象,霾使远处光亮物体微带黄、红色,使黑暗物体微带蓝色。”这是中国气象局《地面气象观测规范》中对“霾”的定义。2010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气象行业标准》则给出了更为技术性的判识条件:“当能见度小于十公里,排除了降水、沙尘暴、扬沙、浮尘等天气现象造成的视程障碍,且空气相对湿度小于80%时,即可判识为霾。”所以雾与霾最大的区别是相对湿度:相对湿度达到95%以上的低能见度现象称为雾,低于80%的为霾。80%~95%之间的,是雾和霾的混合物,但主要是霾。如此看来,重庆这个浪漫缥缈的“雾都”是不是正在向“霾都”演变呢?

  国内最早提及“灰霾”的论文作者、中国气象局研究员吴兑告诉我一个更为残酷的现实:“我们原来认为重庆是‘雾都’其实是误解。重庆由于二战的军工开发和建国后的军工建设,一直是严重的‘霾都’,只是过去科学认识水平不够,误认为是‘雾都’。伦敦也是一样,它工业化以后就是个‘霾都’。我们以前认为能见度恶化都是雾造成的,其实很多情况下都是霾。”

  神州处处是“霾都”

  此时,在我耳中“雾都”不再有浪漫神秘的气息,也失去了迷离缥缈的美感,反而变成了刺耳的警报,令我忧心忡忡。我不由想起,近年来,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城市被冠上了“雾都”的名号:2011年10月,郑州连续三天雾气笼罩,早晨能见度更是降到仅有200米左右,被市民调侃为“宛若蓬莱仙境,郑州成‘雾都’”;2011年11月5日,西班牙《阿贝赛报》在文章中指出:“中国的首都正在与伦敦争夺世界‘雾都’称号”;2011年11月,乌鲁木齐一周七天有六天都被大雾笼罩,能见度不足100米,有的地方能见度几乎为零,被戏称为“西部雾都”、“雾”鲁木齐;在微博中以“广州+雾都”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可以找到四万余条的搜索结果。

  我特意查找了一些关于中国近五十多年来雾日和霾日的变化研究,结果发现,大部分地区雾日的变化并不明显,那么这些所谓的雾天增多了,实际上都是霾天增多。以广州为例,吴兑认为广州99.9%的情况是霾而不是雾;曾经有媒体报道“北京盛夏季节30℃大雾弥漫”,我们已经知道雾是低温下饱和气块的标志,夏季30℃的高温条件下,水汽很难有达到饱和的能力,出现的肯定是霾。

  霾会造成“雾蒙蒙”之感,是因为它降低了空气能见度,这主要在于大气中颗粒物的散射、吸收带来的消光作用,而其中“贡献”最大的当属颗粒物的散射。颗粒物的全体家族称为总悬浮颗粒物(TSP),其组成部分PM2.5在2011年迅速蹿红。

  PM2.5是指环境空气中空气动力学当量直径≤2.5微米的颗粒物,也称细粒子。按照大小个来排列,颗粒物的家族中还有PM10和PM1,即当量直径≤10微米和1微米的粒子。

  PM2.5受到如此重视不仅仅因为它是灰霾的元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它对人体健康的危害极大。在人体中,PM10集中于喉部和鼻内,通过打喷嚏、咳嗽和流鼻涕得以消除;10~2.5微米的颗粒物停留于气管;PM2.5则会深入肺部。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潘小川教授曾做过一个调研,PM2.5超标后,浓度每增加10微克/立方米,医院心血管系统的急诊及死亡要增加1%~6%或7%,高血压病的急诊要增加5%。

  2005年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空气质量准则》中,PM2.5空气质量准则值为年均浓度10微克/立方米。考虑到不同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世卫组织还设立了三个较为宽松的过渡时期目标值,最宽松的是过渡时期目标:年平均浓度为35微克/立方米,24小时浓度为75微克/立方米,同时24小时浓度超过75微克/立方米的天数不能超过3天。在我国2012年修订的《环境空气质量标准》中,对于PM2.5的浓度正是采用了过渡时期目标的限值,但没有列入“同时24小时浓度超过75微克/立方米的天数不能超过三天”这一条,新标准的严格程度打了一个折扣。

  灰霾最少还要持续20年

  世界卫生组织对比了全球2003-2010年1099个具体城市地区PM10的年均浓度,结果显示:浓度最低的是加拿大的怀特霍斯、美国的克利尔莱克和圣菲,只有6微克/立方米。根据2009年的数据,中国省会城市中空气质量最好的海口市PM10的年均浓度为38微克/立方米,排在第824位,北京排在1052位,最差的兰州则排在了1075位,是倒数第25位。

  我国的经济发展用30年走过了发达国家200年的历程,大气污染也因此就有了积聚特征,被学界称为“复合型污染”。“复合型污染”就像是人得了综合症,临床症状有许多,PM2.5就是症状的综合反映之一。各种病因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气中有多种污染物,污染物之间还可以互相转换。这种综合症下,如果不摸清所有的病症,盲目地治疗一个症状就可能会加重另一种症状。

  毫无疑义,中国的“霾都”已经越来越多,而且还在继续增多中。中国的东部和南部,包括华北、黄淮、江淮、江南、江汉、华南以及西南地区东部,这些经济和工业较发达的地区,霾日变化都呈现出增加趋势,而且在一段时间内这种趋势恐怕也很难发生改变。北京市环保局前副局长杜少中曾说:“2030年北京要能达标,就真的算是奇迹了。”而吴兑表示:“欧美治理灰霾到现在经历了50年才见成效,我想我们至少要二三十年。”

  一位外国摄影师,在中国某地上空拍下了这样一幅照片:浓厚的雾霾将整个城市笼罩得严严实实,只有两个高耸的烟囱从雾霾层中探露出来,烟囱口中还不断地冒着白烟,为下面的雾霾层做着“贡献”。这幅照片仿佛是在讲述着一个悲观的预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城市治理灰霾的前景不容乐观,中国的“霾都”还会持续存在,并将继续增多,凝结在中国城市上空的灰霾还要很久才会消散。

  汪韬 董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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