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时

  先后看到两辆“校车”,某种农用车改装的,孩子塞得满满的,余下的便立在车尾的横杠上

  雨停了,我肚子也饿了。自入黔至今,炉子还没用过呢,赶紧取出,将方便面、腊肉和榨菜一同煮了,就着面包和新鲜空气吃下,十分美味。

  我停车的地方是很热闹的,不断有过路的人停在这里,观览,照相,加上十几步外隆隆的车声,没有安静可言,但我估计过了傍晚,一切都不一样了,这段公路如此之险,夜车一定很少。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打定主意,今天不走了。自就道以来,属今天跑的路最少,不到一百公里,能停下来,我是得意的。

  到了两点半钟,一切收拾停当,我坐在车里,看外面的山林。

  在我对面,很远处(我估计有五至七公里远)的山坡上,两大团云雾,正追逐着从东向西移动——“追逐”有点夸张,因为虽然它们一前一后,移动十分缓慢,如果比成追逐,前面的显然不急于逃开,后面的也不急于赶上,倒像恋爱的某种情形。还像恋人的,是它们一边移动,一边变幻形状,恰如求爱的舞蹈,只是舞姿如此缓慢,我得盯上好一会儿,才看得出那舞步呢。

  在离我很近的一面山坡中间,显然有一道我这里看不见的沟谷,因为水汽正是从那里出来——云出岫是怎样的过程,我这回看了个清清楚楚,那水汽先是丝丝地露出来,凝结成团,但从这么近的地方看去,仍然是透明的水汽,而不像云,尽管山下的人从远些的地方看上来,一定认为那是一团云。

  就在我观察那团水汽时,远处山坡的云雾起了变化,两团云中间,在我未留意时,现出两小朵云,不一会儿工夫,它们并到了一起,成了一团,仍较前者为小,但浸浸然有凌越之势,因为它的高度,要偏上一些。我又把目光移到近处,却惊讶地看到,那团水汽没像我预料的那样冉冉升上来,相反,却在下沉,连一分钟也不到,就消失在那看不见的谷中了,只余些丝丝缕缕的东西。

  对面也在发生变化。前面那体积最大的云团,形状改变了,向上分出些枝节,如同一只托举的手掌,而中间的云团,就在我移开目光的几分钟里,变得比后面的还要大一些,圆圆滚滚的,颜色发亮,十分神气,后面的云团,横向拉伸开一些,看着有点没精打采,接着,最前面的云团似乎在转动,我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它是爬过山梁,贴着山坡滑向山的另一边,很快,我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了,上面曾如手掌的部分,向我露出了侧面,则是一点也不像手掌了。

  后面的两团云,也在朝那个方向缓缓挪动,就在这时,眼前升起一片白雾,它显然潜伏在我的下面,这会儿铺展开来,眨眼间我看不见对面的任何东西,后来连身边的山也看不到了。等它散去,再来看远处的山坡,仍有几团云在飘浮,但形状如此陌生,是否刚才的两团云的变形,已经无从判断了。

  离天黑还差一个半到两个小时。我前后左右转了一会儿,原来在我上面数十米处,又有一个警亭及警察。这条公路极为繁忙,大车尤多,转弯往往需要进退一番,是以弯道外都有宽阔的平台。自下望上,果然惊险,又在导航仪上看,公路如盘肠一样,密密重叠。

  先后看到两辆“校车”,某种农用车改装的,孩子塞得满满的,余下的便立在车尾的横杠上。孩子们大声谈笑,我可吓得要命,要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一条公路啊。

  刀尔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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