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坦然相处

  时间是流动的,人生也是流动的

  我发现,很多从现代教育里走出来的人,基本表现为不能跟时间坦然相处。

  从小学到中学,时间是用学习来定义的,学习之外的时间,都认为是浪费。日积月累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心理习惯:不学习就是跟时间过不去,就会让人紧张,让人内疚,觉得对不起家长、老师,对不起自己。

  流动的时间

  时间是人存在的本质之一,这个本质叫规定性,或者叫有限性。跟时间坦然相处,就需要有一个基本的态度,接受时间对人的规定性,也就是接受人生的有限性。

  时间的另一个基本性是流动性,跟时间坦然相处的人生,也是流动的,而不是固定的。当时间固定了,人生也固定了,心理上就会形成“固结”,叫心理困扰。心理困扰的一个特点,就是看不到时间的流动性,以为时间是固定的,以为某种不好的情绪是固定的,是永远的,就陷入这种不好的情绪之中,被卡在那里了,固定了。与此同时,在症状里的人会强求好的东西(例如,人生中那些最光彩照人的片刻)永远存在。这又是对时间的强求。它导致的结果,也是困扰。因为人不可能永远灿烂。

  人是时间的存在,被时间所规定,但人的生活是随着时间流动,不被任何东西所固定。不管过去了什么,不管别人对我们有怎样的评价,都会随着时间流动。

  别丢失现在

  有一天晚上我乘出租车,司机绕道了,心里有些内疚,又怕我跟他过不去,就一路不停地对我说话。其中他讲了一个很重要的生活经验,以至于我觉得颇有收获。

  他讲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很艰难,接二连三发生不幸的事,有时候他都觉得过不下去了。这时他找到一个办法,就是看钟。每当他陷入最艰难的境况,他都看钟,看到时针在走,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时间不会固定下来,事情对我们的影响也不会固定不变。回想起来,在我们过去的生活中,有多少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以为“完了”,后来都过去了。我们是被时间限定的,但不会在时间里固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放下来,让它们随时间流动。因此,我在与人面谈时有一种方法或态度,叫“雪泥鸿爪”。

  生命总会受伤,总会留下空缺。只是我们不接受,就要求补偿,得到无限补偿。补偿的行为,类似于要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把曾经发生的一切不好都删除、抹去、修改,但过去的生活早已远去,补偿成了徒劳。时过境迁,我们还在那里寻求补偿,当我们徘徊在过去的“丢失”里,我们正在经历新的“丢失”—丢失现在。于是,我们不断强求时间,总觉得时不我待。我们害怕时间流逝,害怕接下来时日无多,害怕死亡把一切都带走。我们在时间里挣扎,渴望时光倒流,要求拥有“月光宝盒”。我们想在有限的一生中做无限的事情,我们想以人的身躯承担神的全能。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拒不接受时间的规定性,要改变时间的性质,变更自己跟时间的关系,要长生不老,要成为驾驭时间、超越时间的神。这是许多类型的心理障碍的内在根源。

  在时间里,有涌现,有消逝,有新的涌现,有再一次消逝,永远都在发生着。 让我们坦然地在时间里先有所播种,再有所收获。在时间里种下的种子,也会在时间里长出来,然后成熟,最后收割。在时间里,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成了种子,种下去,长出来,成熟了,也被收割了,又有新的播种、成长、成熟、收割。这就是人类,一茬又一茬。

  时间的意义

  时间并不总是一个客观的、可以计量的存在,更是一个意义的存在,一个情感的存在。时间的意义,不只是做事和效率,完成什么,实现什么。时间的意义还在于,我们去经历和体验。人生不是在时间里做一件一件的事情,在结束的时候去盘点那一串一串的成果,说,我成功了。人生更是在时间里有不断丰富的体验,其中有情感,有关系,有失落,有获得,有喜庆,有伤痛,有笑靥,有眼泪。当生命的河流最终归于大海,我们可以回头看沿路的风景,说,我经历了。

  时间是一个舞台,我们在上面跳舞,呈现生命的多姿多彩。时间不是一条直线,从起点到终点,只是为了满足一个一个欲望,实现一个一个目标。

  让我们在时间里呈现自己吧,不管是好还是不好,都是成全,让人生丰盛。

  让我们坦然地跟时间相处吧,随时间流淌,在时间里开放,也在时间里凋落,成为生生不息的大自然中的一朵开了又落的花。

  我们在时间里与人相遇,与事件相遇,并且知道,不管怎样,这一切都会过去。快乐不会永驻,务必珍惜;痛苦不是永恒,不必灰心放弃。财富会朽坏,不必贪恋;名声会褪色,不必执迷。一切都在时间里聚而复散,散而再聚。

  我们是时间里的鱼

  时间是最公平的。有人说,死亡是最伟大的发明。那就让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充分地活;让我们在死的时候,安然地死。

  学会跟时间坦然相处。不必去强求时间,只把它放在时间里,让它发生与实现。这叫过程。

  要做到跟时间坦然相处,在时间里充分呈现自己,我们需要了解关于时间的一些方面:

  一、时间是人生的规定性,让人知道自己是有限的。

  二、 时间是流动的,让人跟随时间前行。

  三、时间是不可逆转的,不要强求回到过去。

  四、时间不是漠然的或客观的,它充满了情感:在苦中,我们觉得它长;在乐中,我们觉得太短。

  五、时间是有意义的,某些瞬间,成了永恒的一部分。

  六、时间是公平的,不论贫富贵贱,都将被时间带走。

  七、时间是超越的,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知道,它会过去。

  八、时间是神秘的,我们对它所知有限,因此,可以称它是不可知的(the unknowable),但我们可以信赖它,把自己交给它,让它使用我们。就如同鱼把自己交给水,我们把自己交给时间; 鱼与水融为一体,我们是在时间里流动的鱼。

  文 | 王学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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