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水汽从江面上升起,差不多在同时,前方的山峦浸入云雾中,一眨眼的工夫,我驶入了一大团云气
谁会不喜欢中国画中的山水画呢?比例适当的山峦,布置得恰到好处的树木,来自和通向画外世界的流水,巧妙隐藏的小桥和檐角,还有曲折的小径,暗示精神的阶梯;时有一两位世外高人,在做着沉思或烹茶这样高雅的事。
但我又不能够满足于它,因为对我的观感而言,里边的山水,里边的自然界,太善解人意了。
在山水画中,人如同受宠的孩子,当他伤心时,风云变色,连树木也垂下头来,山峦的姿态也像要把他抱在怀里哄弄;当他得意时,所有的景物更是凑趣地趋向他,为他铺设自我的通道;当他需要安静时,鱼潜鸟藏,都在等待他沉思结束后,做那伟大的发言,当他脱尘拔俗地过着家常日子时,树木更是懂事地遮掩小径,把干扰挡在山下
依旧是七点钟上路,过了长长的东门关隧道,公路在山腰上蜿蜒,天气晴朗,心情愉快。路右出现了青碧色的长潭河。大约在七点二十分钟,一层水汽从江面上升起,差不多在同时,前方的山峦浸入云雾中,一眨眼的工夫,我驶入了一大团云气。足足开了十五公里,我才勉强脱离了云团,须臾又进入雾中,就这样云里雾里地过了宣恩县城,到了八点钟,突然见到了阳光和蓝色的天空。
在椒园镇赶了个小集,买了些橘子。没吃成早饭。
今天的心情轻松愉快,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了差异,我也不清楚,比如说,今天上午,在恩施和建始之间,有一阵子,我又如同行在长衢当中,可这一次,我一点烦躁也没发生,还颇有兴趣地观察路边的工地,我承认有些事物并不入眼,但我最多耸耸肩,对自己说:“各过各的。”我得意地想,看来我已彻底摆脱了昨天的情绪,自己真是个医生啊。
五分钟后,从建始县城外一个叫八道弯或九道弯的地方开始,道路猛然变得一团糟,锐利的乱石,又宽又长的裂缝,最可怕的,是一个个的硬坑,只有到了跟前儿才能分辨清楚。有的时候,道路突然平整了,我高兴得赶紧升挡,加速,然后,不到半分钟,一串斜着排列的硬坑赫然在目,这时我除了大声吼叫和拼命刹车,什么也来不及做了。几次之后,我就学聪明了,再遇到平路,我仍然慢悠悠地开,果然,一批硬坑正斜着眼睛瞥我呢。
在这样的路上,我的情绪仍然不坏,我把行驶当成个游戏,五公里一局,如果我躲过一个硬坑,爬出泥坑或成功地从一大堆石头里通过,就给自己加些分数,如果轧到坑中或被重重地颠了一下,就减掉一分,在第一局里,我得到了一百多分呢。
下午两点多钟,看见路边一片杉树林,林前有一片空地,大片的阳光洒在上面。我把车开过去停下,阳光温暖,山风凉爽,真是好地方,将毯子,衣物,毛巾,吸湿袋等物放在阳光里晒,自己林中转转,车里躺躺,十分舒服,便有点不想走的意思。
四点钟,忽觉有异,原来山风已变得雪凉,看了一下海拔,一千五百多米。昨晚歇息处海拔只有八百多米,后半夜已十分冷。如若夜宿于此,非用睡袋不可,而前天将睡袋驱入囊中,费了无穷力气。此处离巴东县城四十多公里,还是走吧。
车开出去半里路,我又回来了,确实舍不得这个地方。
刀尔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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