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炒矿投资陷阱

  32岁的杨迎春,在2010年春天遇到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倒春寒”。

  一年前,从澳大利亚留学回国的杨迎春得到一个澳大利亚私募基金的工作机会:以私募基金在国内招募投资人,在海外以股权投资的形式投资金矿。

  杨迎春募资的第一个金矿项目位于南非,总金额是3000万美元,以10万美元每股的方式募资。虽然没有经验,但2009年,他就完成了近1/3的任务。

  “江浙的产业资金是最主要的客户。”杨迎春说,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做,“每次陪客户去南非,客户在矿山和工厂里都能看到热火朝天的景象;厚厚的评估报告都是权威机构出的;公司在当地是知名的,豪华办公楼里拥有一个整层,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无论是从表面上看,还是客户暗地里调查,一切都是真实的。”

  直到杨迎春看到另外一份报告,他才知道,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陷阱隐藏其中。

  金矿陷阱

  按照南非总公司的融资计划,这3000万美元的融资额将在集团公司中获得约12%的股权。该集团目前拥有两个较大的金矿(应当事人要求,简写为L矿和M矿);一个加工厂;以及在南非最大的绿岩带––––巴伯顿带拥有的大量土地。

  L矿和M矿的前景,被描写得更加激动人心:从2000年至2008年,L矿露天开采场平均每年的产量约为10000盎司,基本处于赢利状态。而M矿则“有开发数个矿井的潜力,总产量每年10万盎司。初步开发计划建立在对矿石蕴藏量的非正式预测上,总共640万吨,每吨含金量为4.65克。更宽泛的预测是总共1100万吨,含金量为5.53克/吨。(大约200万盎司)。2013年前,每年可以从L矿和M矿项目中生产10万盎司黄金。”

  可在2010年初无意中获得另一份专业评估报告并再赴南非之后,杨迎春才知道自己和投资者被忽悠了。

  融资项目中作为最主要资产的L矿,原来从1891年就已经开始被开采了。

  在M矿的地下,也早就有了大量的地下通道,“都是以前的矿主挖的,为了找到未开采到的矿脉”,杨迎春说,在募资过程中宣传的M矿,包括了一系列接近垂直的矿床,但实际去看,露出地表的氧化物矿已被开采,留下了难以继续挖掘的纵深。之前的开采者沿着矿床进行了广泛的开发,但是冶炼一直是失败的,最后才不得不转到地下找新的矿脉。”

  即便如此,这个矿还是在2006年就倒闭了。在2008年的时候,矿山连同工厂的售价总共才1000万美元。

  在巴伯顿带上拥有的大量土地,也让杨迎春啼笑皆非。因为在公司给他的官方资料中,明显缺少了一部分内容。

  杨迎春知道的那部分是“巴伯顿带蕴藏着数百万盎司的矿床。自19世纪起,那里便开始生产黄金,而泛非(当地的主要生产商)从3个巴伯顿金矿连续每年开采10万盎司黄金。”但被刻意省略的却是:“巴伯顿带上所有的矿床都是外露的,而且都被19世纪的采矿者开采过了,自19世纪以来,这里就再也没有发现过新的金矿。”

  资本游戏

  唯一拥有确定产量,并且是私募投资收益主要来源的L矿,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因为连续多年开采,滑石片岩已经成了矿井的主要底盘,而且滑石要远远多于片岩,哪怕是外行,也听得出这样的底盘对一个矿来说意味着什么了。”杨迎春说。

  地下开采的品级较低,地面开采又遇到了巨大的安全风险,那公司为什么还要募资进行大规模开发L矿呢?

  “因为要上市,”杨迎春告诉本刊记者,所谓的采矿融资背后原来是一个“资本游戏”的陷阱。

  2004年这家矿业公司成立后用800万美元买下了L矿,这个已经被开采了100多年的旧矿。虽然也进行了开采,但盈利一直是“鸡肋”的性质。2008年,该公司又贷款1000万美元买下了废弃的M矿和附属的工厂,然后又以私募的形式募集了500万美元对M矿和工厂进行了翻新。

  2009年,一家新的投资公司注资2000万美元,获得了公司46%的权益,其中很大一部分被用于偿还银行贷款,其余的资金,则被用于运作公司在澳大利亚证券交易所的上市。

  上市成了对外募资中最有吸引力的条件。仅仅在中国的私募融资额就达3000万美元,这3000万美元占有不到12%股份。

  “圈钱才是真正的目的。”杨迎春说,这家公司本身就是以资本运作为主业的。“买矿就是为了圈钱,根本就没打算采矿,就靠着这两个老旧的金矿,公司在全世界招募私募资金,而中国因为民众普遍缺乏投资经验,所以就成了募资重点。”

  炒矿疯狂

  这种做法,在业内被称为“炒矿”。

  在国内专门从事海外买矿中介的胡明丽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中国私营企业在海外买金矿的经历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但数量非常少,在2000年之后开始逐渐增多,2005年之后,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2005年之后的采矿热同时也是全球趋势。按照普华永道的调查报告,2006年,全球采矿业纯利润上升64%,比2002年增长了15倍,用于公司自然增长和投资活动的现金较2005年增长了83%。

  2008年~2009年,随着国内矿业整合以及黄金升值,大批私营矿主开始在国外寻找投资金矿的机会。2009年,国际金价均价达到1073美元/盎司,并一度触及1226美元/盎司,这也是有史以来金价的最高点。

  “特别是金融危机之后,还有很多私营企业利用国外资金短缺的机会‘抄底’,因为觉得金矿的保值效果要强于其他种类的矿,而且,金矿对配套设施要求不高,一吨矿石可能才能提炼出几克黄金,所以也不需要像煤矿、铁矿那样修很多的公路。”宝贝国际投资集团的董事长卞洪登告诉本刊记者,另一方面,中国经济形势好于其他经济体,也使海外金矿乐意在中国寻找合作伙伴,“以前是我们自己出去找矿,现在是大批大批的机会,自己送到面前。”卞洪登十多年前开始从事矿产投资,目前在蒙古拥有1个正在开采的金矿和8个金矿勘探权。

  并不是每个企业买下金矿后,都打算自行开采。“按照2008、2009年的行情,同样3000万美元的资金,如果买个矿摆在那里,建一些基础设施,然后在两三年内转手,收益起码在50%~100%以上,而如果是自己开矿,哪怕这个矿已经在生产,产量、品质都属于中上等,一年的收益也不会超过20%。”

  “炒矿”逐步成为国内私营企业更加青睐的模式。

  东南亚的小矿最初是“炒矿”热点,“一方面是因为投资额不大,地域上也更接近中国,另一方面,是很多买家原先没想到的,那就是东南亚的政策并不稳定,根本没法做长期的开采打算。”王广在2005年曾经买下了菲律宾的一个金矿矿山,1年后倒手出去,就再也“没敢”重回东南亚找矿。

  于是,第一批去东南亚吃螃蟹的买家,大部分都在矿山上建好崭新的配套设施,把开采设备堆在矿井里就开始在国内寻找新的买家。“储量报告基本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实际上,就连我们都不知道实际开采量是怎么样的,不敢采啊,万一采出来纯度低,那就真砸手里了。”

  最疯狂的时候,由于去东南亚买矿的买家太多,甚至出现了互相抬价的情况。按常规计算方法,东南亚一个金矿矿山的勘探权报价模式是,按照金矿储量和开采年限计算出一年的平均值,再乘以当时黄金期货价格的10%。“但后来10%的比例,很快被抬高到了20%多,”同样从事海外买矿中介的周爱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有一次,我带几个煤老板去印尼看矿,最后我自己都说,风险太高,不能买了。可买家根本都不管,抢到再说,反正几天就涨几个点,到时候再卖出去。”

  危机和出路

  中国矿业联合会副秘书长刘益康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从找矿潜力、基础地质资料多寡、矿业法规的健全程度、政府体制和政局的稳定程度、政府行政效率和腐败程度等方面,将海外买矿的风险分成了4级,其中,印尼、菲律宾、泰国被列入中低风险国家,老挝、越南则被列入了中高风险国家。

  “大部分买家在买下矿山之后,才知道真正的风险在哪里。”王广告诉本刊记者,以印尼为例,该国的采矿政策在2005年之前就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

  2001年,印尼开始实施1999年22号法,强调矿业管理的地方自治,可是,按照之前的1967矿业法,印尼的矿业模式又是中央为主,地方为辅的。法律上的冲突,导致在8年的时间里,印尼几乎没有大规模的外资项目上马。

  “那时候几乎去印尼买矿的都是中国老板,因为没想过居然会有法律互相矛盾的情况。”王广说,一直到2008年年底,印尼议会才通过了新的矿业法。但新法出台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增加国家在采矿业中的收入,“想续合同,就要提高权利金。这还算好了,按照新法,如果不能交出政府满意的工作计划,合同想续都难。”

  而前文提到的南非,也是“一般金矿业主不敢涉足的地方”。南非目前绝大多数主要的金矿都掌握在欧美财团的手里,“很多欧美的古老家族,在南非已经经营了上百年,真正懂行的投资者都知道,能拿出来给外国人投资的,基本都是鸡头鸭脚了,所以才会有人用召集散户私募的形式募资。”周爱华告诉本刊记者。

  在交过足够的“学费”之后,中国的海外矿业投资也在走向成熟。“目前,我们正在跟海外投行合作,打算把公司所有矿都打包在海外上市。”卞洪登对本刊记者说。

  在传统的海外投资金矿的模式中,大笔投资要在5~10年后才能真正见效,30年左右才能产生较大的盈利。以蒙古为例,开采别的矿,政府税收一般在5%~6%,但金矿的税收却超过60%,“上市之后,以往30年回收的收益,1年就能收回;税收也免了;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资金都不必压在几个矿上,可以去滚动开发。”卞洪登说,很多在海外买矿的私营企业,都在从最初的炒矿,走向资本运作的现代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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