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与梁庄

  • 来源:杂文选刊
  • 关键字:梁庄
  • 发布时间:2014-08-21 15:03

  梁鸿和我太太是同事,都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书,而且教的是同一个专业:中国当代文学。从2008年到2009年,她利用两个暑假的五个月时间,回到故乡,采访家人,采访乡亲,倾听他们的述说,记录他们的命运,写了一本《中国在梁庄》。2011年到2012年,她又到南阳、呼和浩特、北京、郑州、深圳、青岛等地,寻访几十位梁庄外出务工者,写成《梁庄在中国》,在《人民文学》2012年第12期发表。

  四十多年前,我下乡当过知青,深知城里人要想真正了解农民的命运,很不容易。我插队三年,和农民一样挣工分,经历了近乎脱胎换骨的痛苦,才懂得农民为什么说自己是“受苦人”。如今,有官员到农村调研、慰问、扶贫,也有记者、作家、学者到农村采访、体验,说到底,他们是外人,身份不同,不是居高临下,也是走马观花。而梁鸿对于梁庄来说,却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她二十岁以前,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农家女,和家乡的感情血脉没有断。她写父亲,写哥哥,写儿时的伙伴,写同村的长辈和晚辈,就是在述说自家的故事。这就让她的文字,带着一种体温,怀着一种感情。当然,她又和梁庄的农民不同,她经历了京城的学术历炼,获得了更广的文化视野,有可能从全国甚至全球的视角来看故乡,这是乡亲们做不到的。

  父亲告诉她,“你爷是1960年的春上二月十四日死的。你三爷正月初七死的”。大伯全身浮肿,“饿得都哭不动了”,“咱们梁庄的梁家人1960年前有两百多人,1960年饿死六七十人,几乎是挨家挨户都有死人”,“当时的粮食都控制在各大队的粮仓里,都放坏了,也不让吃,麦收之后,又死了一批老人,因为饿的时间长了,肠子饿细了,一吃多,就撑死了”。

  哥哥告诉她,前些年到北京打工时被收容,“在昌平关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点名往安阳遣送。看守闲着没事干,找些人取乐,说,‘你,过来过来’,说着,就扇这个人两嘴巴子。我悄悄骂:‘日你姐,这算没有地儿说理了。’被听见了,看守问:‘谁,谁说哩?’我逞英雄说:‘我。’看守说,‘过来’。往我头上抡了七八皮带,又狠狠踹我几大脚。叫我站军姿,挺胸,打一嘴巴子,抬头,再打一嘴巴子,再抬头。站了两个小时。打得我满脸是血。”

  让她开蒙的“梁庄小学”,当年兴建时,全村人参加盖房,“上学的钟声一响,村民的一种敬仰、尊重之心油然而生”。如今小学沦为猪场。现在三十几个小学生在镇上读书,梁庄的一群老太太老头一天三趟匆匆地接送。“在我的少年时代,只有因为贫穷孩子才可能无法上学,没有家长不愿意让孩子上学的。而现在,则是家长看不到孩子上学的希望,在焦虑一阵之后,通常对孩子持一种放任的态度。”“只有极少数孩子是真正想上学的,逃学、旷课、整天沉迷于游戏机是家常便饭。老师也没有心思教学。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一种失望与厌学的情绪,它自然也会影响到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

  故乡就这样走向凋敝。但故乡人还得生活。于是他们外出打工,足迹几乎遍布了中国的大江南北。男孩在厂里当保安、工人,女孩去当保姆和餐馆服务员。他们到山西、陕西、新疆,下煤窑,下油井,蹬三轮车,种地,干各种苦力活;他们到西南做生意,卖菜,校油泵,跑长途运输。有的落入了传销的陷阱;有的倒火车票,作为盲流被关押,被收容,再逃跑;有的在有毒的工厂长期作业,过早地死去。就是那些有机会考上大学的青年,想找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融入城市,也是难上加难。

  梁庄只是中原大地上一个太普通的村庄。梁庄既不是先进典型,也没有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恶性事故或焦点事件,却更能代表中国农村的一般处境。

  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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