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改，博物馆就被收进博物馆了

　　一副Eylure的假睫毛、一把手枪、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Primark牛仔裤……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起出现在精美的玻璃展柜中，你很难找出它们的共同点，但是它们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V&A位于伦敦的一幢气势恢宏的19世纪建筑中。这个有着160年历史的、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和设计博物馆疯了吗？

　　从今年4月开始重新布置的伦敦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看起来正在尝试一套新理念。

　　“我们发现今天的世界变得很不同，一些有全球影响力的事件发生了，它们对我们当下的设计和制造业产生影响，一些事物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V&A当代建筑、设计和数字化部门高级策展人KieranLong对《好奇心日报》说，这是他决定启动快速反应收藏战略的主要原因，这个专门开辟的展览空间里的展品全是基于此收集而来的藏品。他是整套方案的主要发起者。

　　Long希望通过每件展品来讲述不同的故事。比如说那条Primark的牛仔裤，它的款式显然没有资格进入V&A的时尚设计展品系列，但当Long的团队发现这条牛仔裤生产于孟加拉国Dhaka的一家工厂里，而正是这家工厂在去年4月的时候发生坍塌事故，导致上千名员工死亡，这就赋予了这条寻常牛仔裤更多的内涵，可以影射出人们对孟加拉国的制造业和劳工待遇、西方社会的消费主义等的思考，其中的每一点都和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息息相关。就在事故发生的第二天，这条裤子就出现在了V&A的展馆里。

　　同样的道理，那副假睫毛来自于全球当红的偶像歌手Katy Perry，但V&A感兴趣的并不是她的美妆，而是制作一副假睫毛背后的故事。Eylure的假睫毛据说是纯手工制作，并且材料纯天然。但印度尼西亚生产假睫毛的女工们一个月只有82美元的收入，换句话说，每做一副假睫毛，她们只能拿到13美分的酬劳，而这样一副假睫毛的售价却高达9.75美元。在Katy Perry和Cheryl Cole等明星的召唤下，假睫毛光在英国就已经成了一个年销售额1.1亿英镑的大生意。

　　世界变了，博物馆也应该改变了。

　　过去，博物馆选择引进一件藏品的依据是看它是否在设计史上有足够的价值和影响力，这个价值和影响力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沉淀才能被确认，而如何衡量，就看它们在多少本历史书籍中被引用和提及，或者曾经在哪些展出中被使用过。而快速反应战略可以让博物馆更快地应对一些当代的热点问题，即使它们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历史书籍中。

　　传统的策展和藏品收集的原则在这种模式下就行不通了。

　　“Cody Wilson在网上发布的世界上第一把3D打印手枪，彻底改变了我们对设计的认知，在技术的帮助下任何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设计，也启发我们思考技术到底会如何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Long如此解释展示那把手枪的初衷，事实上，最让Long兴奋的是这把手枪背后的政治背景。在政府的压力下，Wilson被迫关闭了公开打印图纸的网站，尽管Wilson和V&A都拿到了政府批准的枪支许可，但把这把手枪从美国运到英国的过程仍然充满官僚主义的周折，以至于Wilson原版的那把3D打印手枪没能及时赶上V&A的展出，V&A就根据Wilson发过来的图纸自己打印了一把。“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采用快速反应战略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不会等那么久，而是第二天就自己打印一把手枪出来，直接放在我们的博物馆展出，这会比引进那把原版的手枪更有意义。”

　　在Long看来，不论是博物馆还是策展人，时间和投资不能只局限在那些著名设计师和艺术家的精美作品上，同样也应该关注今天人们对制造业、供应链、技术等变化的态度，说到底它们都是设计的一部分并且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博物馆收藏那些美的有价值的东西之余，也不能排斥那些丑陋的邪恶的东西。“V&A并不是想游说什么理念，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如实记录下人类历史上在制造以及设计方面的成就以及挑战。”

　　尽管快速反应战略去年年底才正式提出，但V&A的历史上也采用过类似的收藏手段，并帮助它们争取到了一些难得的藏品。1989年铁幕落下，冷战结束，当时的V&A迅速从民间收集了不少前苏联和东德的政治宣传手册和海报，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如果不尽快收藏必然会被毁掉，直到今天，V&A还引以为傲地保留着全球最完整的前苏联政治宣传资料。

　　V&A 第一次在自己的展出中公开这套战略是在去年12月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Long和他的同事Corinna Gardner走访了很多深圳市民，让他们每个人挑选一件能够反映今天深圳特质的日常生活用品。总共展出的23件藏品中包括校服、验钞机以及一件不带钢丝的内衣。所有这些收集来的藏品描绘出当下这个城市全景图，以一个更宽广的视野去展现今天日新月异充满朝气的深圳。

　　整个藏品征集的过程对Long自己来说也是一次探索与发现的实验，那件不带钢丝的内衣是他最喜欢的藏品。作为全球电子产品生产基地，深圳的很多加工厂都招用女工，她们如果穿着带钢丝的内衣，每次进出工厂，安检时金属探测器的警报就会作响，这些女工就不得不接受人工检查，被男性保安非礼也是常事，于是她们宁可穿着不带钢丝的内衣避开这些检查。

　　对于博物馆来说，这种收藏方式的好处在于可以收藏到那些看起来并不值钱的东西。由于它们不具有传统藏品明码标价的收藏价值，这些东西很有可能被人们遗弃了，再要把它们回收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在深圳展出的那些藏品，如果两年之后我们才开始收集的话，它们一定已经找不到了，因为城市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Long又有了新的关注对象。英国媒体最近发表了多篇关于乐购超市物流仓库员工工作状态的文章，其中提到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员工人人都佩戴了一款由摩托罗拉制造的可穿戴设备，用来计算每个员工每天在流水线上装几个箱子。现在当我们提到可穿戴设备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想到像Nike+FuelBand和谷歌眼镜这样很酷的产品，但事实上可穿戴设备的使用在很多人的日常工作中早已非常普遍，这些设备不知疲倦的精确的数据处理能力被用于员工管理，有点像一种“新福特主义”，就像乐购仓库里的员工那样，如果包装的数量和频率不能达到一定的标准，就会被炒鱿鱼。这些创新的工业设计同样也会让人胆战心惊。

　　V&A通过这样的展出来讽刺大公司在一些发展中国家缺乏人性的用工制度。显然被点名的公司一定非常不乐意。不过，这也为V&A 自己招来了前所未有的争议。这座世界上最重要的艺术设计博物馆一直以跨越四千年人类创造史的精美藏品而出名，可现在它却将目光投在流行文化和快消品这些很难被艺术品所接受的门类。

　　今年夏天，V&A还将第一次推出一个由草根艺术家作品组成的展览“不听话的东西”，来探索社会运动以及政治激进者如何推动复杂而又巧妙的设计，其中包括记录政治暴力的智利民间纺织艺术品、涂鸦机器人以及在巴塞罗那示威中用到的巨型充气鹅卵石等。

　　“我们希望让观众们看到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设计师们的成果，即便没有充足的资源，普通人也可以创作出与众不同的作品，”V&A总监MartinRoth对《好奇心日报》说。

　　大多数的展品都直接从世界各地的激进组织那里租用而来：2010年到2011年间针对削减教育经费的游行示威中所使用的被设计成书籍封面的大型盾牌，暗示着示威者当时与警察之间的冲突；一个简陋的防催泪弹的面罩被用在2013年伊斯坦布尔的反抗运动中。这些由抗议者自己发明的工具看上去充满创意。整个展览所覆盖的时间跨度从1970年代直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当下，这也正是技术、社会以及政治剧烈变革的时期。

　　摘自：《第一财经周刊》2014年19期

　　姚芳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