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里比：掀开遮蔽中国的竹幕

　　中国同西方世界间始终隔着一张“竹帘子”。中国政府曾斥巨资将文化演出送出国门，但99%的观众是华人，美国观众寥寥无几，这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也从另一个层面反映出西方民众对中国文化、中国因素的排斥

　　76岁的德国人克里斯蒂·里比黑衣白裤，满头银发。身为好莱坞纪录片导演的他，拥有30年的从业经验，最近20年却对投射在镜头里的中国元素情有独钟。

　　里比是德国贵族俾斯麦家族的后代，父亲是路德宗牧师，而他却言称更情愿手捧《道德经》“和老子呆在一起”。

　　在因拍摄《钓鱼岛真相》而在中国机场被认出要求签名合影之前，他是“现代马可·波罗”，行至神州大半土地，拍摄《神秘中国》系列纪录片12部。

　　他说中国根本无需回应来自西方舆论的种种指责，“你们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

　　“没什么比事实更迷人”

　　“这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小群岛，近来却成为太平洋争端的催化剂。事实上，钓鱼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

　　里比在斥资50万美元、耗时1年所拍摄的时长40分钟的纪录片《钓鱼岛真相》开篇便开宗明义，让更多人认识了这位“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却让参加首映的日本媒体惜墨如金。

　　“历史的力量会决定未来。”2014年8月17日，里比刚刚结束《寻访成吉思汗的足迹》一片在内蒙古的拍摄，在北京接受了《瞭望东方周刊》的专访。

　　“德国也曾铸下大错，但维利·勃兰特（前西德总理）在被德国纳粹杀害的波兰人纪念碑前下跪，为德国人民换得了世界的原谅和尊重。70年已经过去，日本即便道歉也为时已晚。”里比说。

　　《瞭望东方周刊》：作为在美国生活了30年的德国人，为何拍摄一部反映中日领土争端的纪录片？

　　里比：钓鱼岛是被日本阴谋窃取的，早在1945年就应同辽东半岛、台湾岛、澎湖列岛一起归还中国。遗憾的是，美国作为第三方，在二战后一手操纵了这场领土纠纷。可以说，钓鱼岛纷争的真正起因，是美国所谓的行政管辖权。

　　拍摄《钓鱼岛真相》的初衷很简单，我看不惯西方主流媒体长期抱持恶意和偏见，以愚蠢的言论向中国泼脏水。美国人对于钓鱼岛的真相所知甚少，中国在国际舆论中又缺少话语权。向西方展示神秘、真实的中国，我把这作为自己的义务。

　　《瞭望东方周刊》：此前，你还花了4年时间拍摄《真实的西藏》。拍摄此类涉及敏感题材的纪录片有难度吗？

　　里比：没有。当然会有人不喜欢我，但我不在乎。2008年，中国在筹备奥运会期间发生了西藏“3·14”打砸抢事件。我在Youtube上传了一段10分钟的视频，讲述我所了解的西藏。

　　24小时内，这段视频获得了100万次点击，我收到了1万多封邮件。其中，99%的人表达了支持，剩下的100多封中有许多匿名恐吓和死亡威胁。

　　几个月前，我在洛杉矶收到了联邦调查局工作人员的电话，约我“喝咖啡”。他们来了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配枪。他们说，有美国记者反映在中国采访受到诸多限制，想找我了解情况。我说如果我是中国人，会把只盯着中国负面新闻看的西方媒体和记者全都赶走。我在中国从未受到什么限制，因为我是来寻找美丽的，而不是找茬。

　　《瞭望东方周刊》：《钓鱼岛真相》已于今年3月在美国上映，影评如何？

　　里比：出乎意料的好。没有什么比事实更迷人、更具说服力。

　　我的朋友几乎都看过《钓鱼岛真相》，他们很喜欢。我的片子还在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放映了三个月，在观影后的提问环节里，学生都很踊跃，问题也有见地，这说明他们关心这个话题。正所谓水滴穿石，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瞭望东方周刊》：有没有美国观众觉得你所拍摄的纪录片，尤其以《钓鱼岛真相》、《真实的西藏》为代表，太“美化”中国？

　　里比：恐怕这也是FBI找我“喝咖啡”的真正原因。我一直努力把有关中国的纪录片推送给美国电视台。起初他们似乎并不太买账，在他们看来，这些纪录片太“美化”中国了。他们想对纪录片进行再加工，但那就不是我的作品了。

　　于是我让他们免费播放，知名度渐渐打响。片子的主要受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美国民众，比如苹果公司总部就曾播放《神秘中国》前八部作品给员工看，一年内每部片子都放映了10遍之多。

　　中国与西方隔着“竹帘子”

　　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发生8.0级地震。美国演员莎朗·斯通在法国称这场毁灭性的灾难可能是“报应”，因为中国没有善待西藏人民和达赖喇嘛。

　　里比随后发出公开信说：“她的发言深深地激怒了我。隐藏在这一事件背后的其实是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恶意偏见。”

　　由里比和他的蒙纳瑞克斯好莱坞电影公司独资拍摄《真实的西藏》耗费4年时间。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他还购买了来自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一些秘密影像。

　　“我不想被人说中国政府付钱让我做宣传。”里比说。

　　《瞭望东方周刊》：在过去20年里你一直将镜头对准中国，试图为中国“正名”？

　　里比：是的。比如西方媒体会指责中国剽窃科学技术。我要反问的是：西方国家使用中国古老的造纸术、印刷术、火药和指南针时付钱了吗？从《道德经》、《论语》里学习中国先贤的智慧时付版税了吗？欧洲的农场主不也曾“偷师”中国农民，学习怎样用自然肥养地，提高粮食产量吗？

　　西方从来都在中国的人权问题上大做文章。但在西藏，与1959年相比，西藏人口增加了一倍，人均寿命从35岁提高到67岁。还有，在过去30年里，中国政府帮助6亿农民脱贫，试问有哪个国家可以做到这些？

　　在美国，有超过1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每年新增贫困人口都超过几百万。很遗憾，中国为人类文明所做的种种了不起的贡献都被西方媒体有意无意稀释和忽略掉了。

　　《瞭望东方周刊》：在你看来，对中国的偏见或恶意从何而来？

　　里比：一是内生的种族歧视。多年前，我有个黑人朋友想在洛杉矶租套公寓。他讲一口“高大上”的英文，完全听不出半点黑人口音。他打电话约了三个房主看房，第一家房主看到他便说“已出租”——这距离他打电话还不到半小时；第二家窗帘在动，但没人应门；第三家也明确告知已出租。这说明什么？除非是社会名流，否则有色人种遭遇的歧视是赤裸裸的。

　　二是中国同西方世界间始终隔着一张“竹帘子”。中国政府曾斥巨资将文化演出送出国门，但99%的观众是华人，美国观众寥寥无几，这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也从另一个层面反映出西方民众对中国文化、中国因素的排斥。

　　三是源自对中国崛起的恐惧。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你成功了，一些人难免会有“酸葡萄”心理，这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在所难免。

　　最大挑战来自认知不同

　　1995年，里比在洛杉矶的一次华人圈聚会上与央视导演潘晓阳结识。“潘当时对我说，居然还有你这样懂中国的西方人。”经潘晓阳推荐，里比受邀到成都做电影节嘉宾。

　　那是他第一次踏上中国土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当时成都的路上几乎没有轿车，只有黑压压的自行车大军。即使在绕道上海回洛杉矶时，站在外滩眺望浦东，也只有孤零零一座东方明珠。“20年，只有20年，看看现在的中国怎样繁荣？”

　　十年后，里比着手筹拍《神秘中国》系列纪录片的开篇之作《马可·波罗的香格里拉（MarcoPolo’s Shangrila）》，云南成了他最爱的中国省份。

　　他说，到2015年年底，《神秘中国》系列将拥有20部作品。

　　《瞭望东方周刊》：你行走中国20年，看到过中国的不美好吗？

　　里比：中国确实存在问题，但哪个国家没有问题呢？20年来，我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在我看来，你们解决问题的方式非常值得尊敬，我可以感受到你们的国家越来越好。

　　但中国的年轻人让我感到一丝不安。他们梦想着美国的生活方式，比如说美式民主。事实上他们并不了解美国，不知道美式民主是赤裸裸的金钱政治，充斥着竞争者之间无底线的攻击。欧洲国家的民主要比美式民主更真实，因为美国政治制度的腐败程度之高让其他国家望尘莫及，感觉像在办家家酒。

　　奥巴马若想连任，需要10亿美元，钱从哪里来？是他自掏腰包，还是民主党党员10美元、20美元、50美元捐出来的？都不是，是大财团埋单。而且美国是个被军工复合体统治的国家，它们操纵着国家的财政体系和国家发展。华盛顿有几千个团体为这个利益集团服务，游说政府。

　　我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我想说的是中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

　　《瞭望东方周刊》：在对中国进行主题拍摄的20年里，同中国人打交道难吗？

　　里比：最大的挑战来自认知：哪些内容是有利于中国对外传播的？

　　比如说，在某个偏远山村拍摄时，我看到一个背朝天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抬起头和我们打招呼，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历史和故事。我让中国摄像赶快拍，可他却问为什么要拍他？他是农民，很穷，对塑造中国形象无益。我告诉他：正是他养活着你和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一些中国官员似乎也不太清楚什么对改变中国形象有利。我要拍A建筑，他们却热心地向我推荐B建筑，原因是A是前任建的，B是现任建的。

　　《瞭望东方周刊》：遇到这些情况，你怎样解决？

　　里比：我当然知道自己要什么，我需要表现得强硬点，两个都拍，用哪个我说了算。

　　《瞭望东方周刊》：事实上，为对外推广中国形象，中国政府也做过很多努力。

　　里比：中国同行也拍了不少好看的纪录片，但大部分说教意味太浓，信息量太大。过分纠结于细节会令观众感到困惑，要给观众足够的空间体味自然的韵味。

　　还有些纪录片有失得体。大约七八年前，中国某频道拍摄一部反映中国文化的纪录片，他们请了一个身穿破洞牛仔裤、操着一口俚语的美国黑人主持人在寺庙出镜。在国外观众看来这一点都不酷。我的第一反应是：“上帝啊，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显然不是国外受过良好教育的观众的“菜”。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欣/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