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建筑最后的大师 贝聿铭

　　1 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在世界建筑史上扬名立万的大师。他与法国华人画家赵无极、美籍华人作曲家周文中，被誉为海外华人的“艺术三宝”。

　　眼前的这张照片上，是一位耄耋的老人。一幅知识分子范儿的黑框眼镜。额头上一些稀稀落落的头发，花白而柔软地垂着。恬静而沉毅的面庞。淡淡地抿着嘴，在微笑。他的气质里始终有一种洋派又古典相糅合的东西在。满腹经纶，踌躇满志，又温润如玉，有一种民国文人式的感觉。

　　2 他生在苏州，祖父带他住进苏州最有名的宅子——苏州园林。他喜欢那里的世界——石匠采石、雕琢、钻孔，然后将石头放到溪水中冲刷，经过一代甚至几代人，太湖石就会被雕琢成型。太湖石中所凝聚的时间慢的概念，对他的一生有着深远的影响。只是他童年的时候自己未曾发觉。

　　他在国内长到十七岁。尽管那时候中国的时局混乱，烽火硝烟，但父亲凭着自己的天赋与勤奋在时髦与浮华的上海获得了大发展，成为中国银行的重要官员。贝聿铭在富足的环境下长成一个能说一口流利英文的英国绅士，富于贵族魅力。如果他安心闲适的生活，在父亲的关系下，能谋得一份好的职位。但他血气方刚，满腹理想，于是在当时出国热的影响下，他出国留学。

　　父亲希望他攻读经济学，子承父业。然而，他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道路——建筑学。他一直对建筑这种东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这部分起初是不清晰的，而是在他成长中渐渐地有了轮廓。他喜欢中国式园林和山间庙宇，他觉得，中国式园林与庙宇有一种凝聚时光的神韵。他认为最美的建筑应该是慢慢的。就像春缪香酒，放在那里，静静地发酵，升腾出一种甘醇的美。

　　父亲起初并不支持他。但他坚定地以演说的方式，一次一次地诚恳地与父亲交谈，在谈话中描画着他理想的建筑与留学生活。父亲最终同意了。

　　在留学的日子里，他孜孜以求地钻研建筑历史书籍，看最新的建筑，研读偶像勒·柯布西耶与的作品，家中的富庶让他得以每逢假期便游历世界，因此积累了丰富的建筑感。古典与现代，中式与西式。

　　在他看来，建筑不可能一蹴而就，它需要建筑师的沉淀以及需要个人的审美观。他曾说，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有审美观。拥有这种审美观并一定要成为艺术家，即使是一个其他行业从事者，他若要有一翻成就，审美观是必备的。

　　3 使他扬名立万的设计是改造法国的卢浮宫。却也是他的危急时刻。

　　卢浮宫这座世界著名的博物馆，象高卢雄鸡一样高傲，它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驱逐建筑师。大多数与它有染的建筑师，并没得到多好的待遇。

　　法国人不好伺候。当年，世界建筑顶级大师贝尼尼，就曾受邀为卢浮宫设计正面建筑，但他略带夸张的意大利巴洛克风格并不受法国人待见，人们联名反对使用他的方案，最终路易十四只好无奈地把贝大师送走。

　　贝聿铭刚开始也受到同样的虐待。

　　他的改建工程设计图，是在U型的卢浮宫中庭“拿破仑庭”兴建玻璃金字塔型入口。方案一公布，就掀起了猛烈的反对浪潮，许多法国民众高呼：不要金字塔，交出卢浮宫。有官员更讥讽它为“一颗寒碜的钻石”，并形容：这比滑铁卢战役后英国人企图拿走卢浮宫珍宝的暴行更令人愤怒！

　　他曾在那一阵内心备受煎熬。如同手里捏着一个滚烫的芋头。吃又吃不下，扔又扔不了。幸好，当时的法国总统密特朗力挺他。

　　他自己也做着各方面的努力。他深入民众，耐心解释自己的金字塔。他在电视上展开游说，他拜会蓬皮杜夫人，并以“艺术必须富有现代精神”说服了她，让她和一群名流从反对者转变为支持者。他拜会当时的巴黎市长，后来的法国总统希拉克（Chirac），与他诚恳地探讨巴黎城市规划，谈论艺术和中国的艺术品。最后希拉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并公开表示：自己支持金字塔方案，但有一个要求：贝聿铭必须先在卢浮宫中竖起同样大小的实体模型，接受公众的检验。最终，总计六万巴黎民众参观了这一实体模型，像总统选举一样进行了全民公决。结果，模型征服了法国人。

　　经过四年时间，“寒碜的钻石”终于变成了“璀璨的宝石”。令法国人难堪的是，他们曾经反对的金字塔成为了每一个法国人的骄傲。

　　如今，在世界范围内，也无法找到任何一种新建筑，能够和被岁月磨损得黯淡无光的旧宫殿浑然一体；而通体透明的玻璃金字塔，既能为馆内提供宝贵的光线，也能够反射周围的老建筑，让它们互相呼应。而且，这个简单的几何图形不仅不会显得突兀，反而可以衬托卢浮宫的庄重与威严，它还能够跟凯旋门和协和广场的方尖碑连成一体，为巴黎的中轴线锦上添花。贝聿铭声名远扬。

　　4 一位世界级的大师，从来都不止一件是杰作。在贝聿铭的设计生涯里，他的代表作有多件。

　　其一是肯尼迪图书馆的建立，是为了纪念一位伟大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图书馆建立在波士顿港口，这座建造了十五年之久，于一九七九年落成的图书馆，设计新颖、造型大胆、技术高超，在美国建筑界引起轰动，成为永久性的标志建筑物，亦被公认为美国建筑史上最佳杰作之一。在一九七九年，美国建筑界宣布是“贝聿铭年”，并授予他该年度的美国建筑学院金质奖章。

　　其二是华盛顿国家艺术馆东馆。它东望国会大厦，西望白宫。而它所占有的地形却是使建筑师们颇难处理的不规则四边形。为了使这座建筑物能够同周围环境构成高度谐调的景色，贝聿铭精心构思，创造性地把不同高度，不同形状的平台、楼梯、斜坡和廊柱交错相连，给人以变幻莫测的感觉。阳光透过蜘蛛网似的天窗，从不同的角度射入，自成一幅美丽的图画。这座费时十年，耗资近亿美元建成的「东馆」，被誉为“现代艺术与建筑充满创意的结合”。

　　其三是美秀美术馆，它是日本人小山美秀子为藏品所建。在秀美美术馆里，贝聿铭向世人展现了一幅这样的画面——一座山，一个谷，还有躲在云雾中的建筑，许多中国古代的文学和绘画作品，都围绕着一个主题：走过一个长长的、弯弯的小路，到达一个山间的草堂，它隐在幽静中，只有瀑布声与之相伴……那便是远离人间的仙境。到达此地山高路险，这正是那些寻道者的旅途。同时美秀美术馆别具一格之处还在于，它远离都市，最特别的是建筑百分之八十都埋藏在地下，但它却又不是一座真正的地下建筑。从外观上只能看到许多三角、棱形等玻璃的屋顶、其实那都是天窗，一但进入内部，明亮舒展的空间超过人们的预想。秀美美术馆体现出现代建筑有着多元的倾向，其中一个分支是朝着一个可游、可观、可居、可以使精神高扬的场所移行。其实，所谓建筑的真实一定是向你展现易于记忆的空间，或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其四是中国的苏州博物馆。它位于苏州古城北部历史保护街区，与拙政园和太平天国忠王府毗邻。设计的灵感来源于苏州传统的坡顶景观———飞檐翘角与细致入微的建筑细部。然而，它又被科技重新诠释，并演变成一种奇妙的几何效果。玻璃屋顶将与石屋顶相互映衬，使自然光进入活动区域和博物馆的展区，为参观者提供导向。金属遮阳片和怀旧的木作构架将在玻璃屋顶之下被广泛使用，以便控制和过滤进入展区的太阳光线。光线的层次变化，让人入诗入画，妙不可言。他反复运用几何形的手法众所周知，他追求精致、洗炼的造型在苏州博物馆里达到了极致。

　　当然，他有名的还有东海大学路思义教堂、德国历史博物馆新翼、汉考克大厦、威斯纳馆、香山饭店、香港的中银大厦等等。在他一生中，他设计的作品有七十多件。他也曾参与设计贫民窟改造、低收入住宅等工程。他并不以设计世界名建筑而喜，亦不以设计小建筑为耻。

　　在他看来，每一次动手设计，都像是一次赴约，甜蜜而温暖。因为他觉得自己每一次都在试图把艺术变成房子。

　　5 他在一九八四年，获法国政府授与艺术及文学勋章司令勋位；八八年，获法国密特朗总统授与法国荣誉军团勋章骑士勋位同时获得美国里根总统授与美国国家艺术勋章，而在九三年，他升格为军官勋位并获美国乔治·布希总统授与美国总统自由勋章。

　　然而，他始终对自己说，没一个人永久是出风头的，总是要过时。他不耽溺于赞誉，亦不为批评烦忧。他觉得，真正的有价值的作品，从来都是要时间去评判的。

　　他说，建筑跟写书跟画画一样，所有很出名的画家，他死的时候一个钱都没有，大家都说这（作品）不好，过了一百年以后，它很可能就成了杰作，艺术这种东西，要看时间的。所以不要听溢美的评论，别人尽管说去，他也不理。

　　6 有一种幸福，就是在有生之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获得了良善的报酬。他说，他的幸福就在于此。

　　人的一生若急景流年，稍瞬即逝。在老年回忆往事时，发现自己的一生能留下一些东西，是最有幸福感的。作为设计师，最可怕的是重复。一个有力量有激情有才能的设计师，他手里面一定有一种神奇的纸和笔，在设计草图上，他那神奇的笔下源源流淌着的必定是有灵性的。所以在每次进行完一场设计之后，他都偷闲般地躲到自己的中式院落里听琴读经，以清扫内心，重建结构。

　　他的双臂，环抱的都是建筑。纯粹艺术的层面。但他也有世俗的部分。他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他们当初热恋的时候亦是风花雪月，蜜意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她的太太也是中国人，叫卢爱玲，曾在美国卫里斯学院念书，后来在哈佛大学攻造园设计，与他珠联璧合。在事业上，常常辅佐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们夫妇俩至今恩爱有加。日常生活里两个人交谈时，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广州话、上海话和苏州话，当然也不时地夹杂英语以及法语。他们的心中仍然葆有着一颗葱翠的中国心，平日里，他们的衣着打扮、家庭布置与生活习惯依然保持浓厚的中国传统特色。

　　他们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的名字都有一个“中”字。依次是贝定中、贝建中、贝礼中。女儿叫贝莲，也是典型的中国化的名字。在四个孩子中有两个遗传了他的基因，也copy他的专业，成为了建筑师。

　　幸福的一家人。

　　7 他在外界建筑史为中国的建筑师们注上了朱红色紧紧的浓烈的一笔。

　　这一笔足够在很长的时间内被中国人瞻仰并铭颂。虽然他对自己说，他并不需要外面的赞誉与铭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