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中的大国博弈前景与俄罗斯“大国梦”

  • 来源:当代世界
  • 关键字:乌克兰危机,俄罗斯
  • 发布时间:2014-10-16 12:37

  从2013年11月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乌克兰先后经历了亚努科维奇出走、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马航班机被击落、东部持续战乱等一系列事件,事态发展跌宕起伏。国际媒体全程高度关注幕后的大国博弈背景,试图通过梳理他们各自的地缘政治目标和实际影响作用推断出这一事件的今后前景。9月5日,俄罗斯与乌克兰在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代表的见证下签署了和平停火协议。可是不过48小时,乌克兰东部地区战火重起。在诸多方面的因素纠结之中,乌克兰危机的彻底解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美欧欲借冷战惯性继续扩大地缘政治版图

  2013年11月21日,时任乌克兰总统的亚努科维奇宣布暂停同欧盟签署联系国协议,引起国内部分民众不满,并由此逐渐发展成政府危机终于在2014年初全面爆发。将乌克兰拉入西方阵营远不是近几年才有的话题,冷战结束的不对称性,原有两大阵营的一方解体和另一方的扩张带来了一种突出趋势:“胜利者”一方空前的战略自信,使他们更加奉行冷战思维的实用性,从而在构建冷战后的国际关系格局中形成了不平等的对话关系。而西方在瓦解了原苏东政治、军事集团后,并没有终止继续弱化和分化对手的步伐,反而变本加厉地遵循旧式的片面安全观,试图彻底将对手“去功能化”以达到自身的绝对安全。而且,为达到这样的战略目标,美国及个别欧洲国家领导人甚至不顾当年为得到苏联在从东欧撤军、两德统一、削减战略武器等方面主动配合,顺利结束冷战所做出“北约不向东欧扩张”的承诺。这种完全不顾及对方利益关切的军事战略推进和地缘政治扩张,在瓦解了苏联和东欧阵营后不久,即于1997年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1999年,北约背弃了克林顿向叶利钦做出的承诺,首先将捷克、匈牙利和波兰三国纳入北约。五年后,又开始了第二轮东扩:2004年,保加利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六国被吸收为北约成员国。与第一轮北约东扩不同的是,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三个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加入,不仅彻底背离了美国“北约不向原苏联国家扩张”的承诺,而且使北约的疆界与俄罗斯的国土直接毗邻。地缘政治版图的重大变化,使俄罗斯与西方原有的战略缓冲区失去屏障作用。对此,俄罗斯方面做出的强烈反应是可以想见的。早在1995年,北约计划出动军队干预南联盟波黑塞尔维亚等民族矛盾时,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提出警告:“这是北约直接面对俄罗斯边境的第一个行动,因此战火可能烧到整个欧洲。”然而,北约并没有就此止住继续扩张的步伐。继第二轮东扩后,2008年4月的布加勒斯特北约峰会上,北约领导人开始提出接受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要求。对此北约内部也发生了分歧,美国态度明确,支持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但法国和德国的态度却十分犹豫,担心北约东扩的步伐太快而激怒俄罗斯。最终,北约各成员国达成妥协性决定:暂不启动接纳新成员国程序,但却发表了声明,支持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意愿。声明中明确表示,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等这些要求加入北约的国家“未来将会加入北约”。显然,西方并没有打算停止违背对俄罗斯的承诺,而且在这种自己酿成的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对此,莫斯科方面当然不会由于北约暂时没有启动接受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而买账,因为俄罗斯面临的战略压力根本不会因北约内部的矛盾和妥协而减轻。普京此时坚称,这将对俄罗斯国家安全产生“直接威胁”。时任俄罗斯副外长格鲁什克也明确表示:“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将是巨大战略错误,这将对欧洲安全产生严重后果。” 而当时的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是加入北约的坚定倡导者,他急于统一独立后长期与中央政府保持分裂状态的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两个地区。但萨卡什维利急于求成的心理和草率的行动给俄罗斯出手中止格鲁吉亚加入北约创造了机会。2008年8月俄军开赴格鲁吉亚,萨卡什维利结束国内分裂状态为加入北约创造条件的企图化为泡影。俄罗斯用支持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两地经全民公投做出的独立决定,对西方在冷战后持续不断的蚕食和挤压做出了新世纪以来最强烈的反应。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继续推动北约东扩的努力并没有停止,2009年,阿尔巴尼亚和克罗地亚又成为了北约的新成员国。同时,西方启动了东扩的另一部发动机--欧盟。2008年5月,欧盟发布“东部伙伴关系”计划,表示要帮助乌克兰等国繁荣发展,以融入欧盟经济体。欧盟东扩对俄罗斯战略挤压意义是相同的,俄罗斯领导人认为这是一种“用来掩饰北约东扩的敌对行为”。

  显然,西方与俄罗斯按照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和安全观设计着欧洲的未来。西方作为冷战“胜利者”的身份主导新世纪欧洲地缘政治格局重新构建,不仅助长了继续坚持冷战思维的“合理感”,而且在两强时代结束后,不受制约地分化、弱化对手,以无限强化控制他人能力的方式扩大自身的安全感,将自身的安全建立在他人受到严重威胁的前提上,这种旧式的安全观在冷战后的西方国家集团中正被充分地演绎着。西方在乌克兰危机中扮演的角色也恰恰强化着这种旧式安全观对新的国际关系现实的严重不适应,这也是美国芝加哥大学著名地缘政治学者约翰·米尔斯海默最近提出“造成乌克兰危机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俄罗斯阻止乌克兰靠向欧盟和吞并克里米亚,而美国及其欧洲盟国才是乌克兰危机的主要责任方”这一观点的深邃之处。

  乌克兰借西方支持启动不现实的民族统一

  在2008年4月的北约布加勒斯特峰会上,当北约主要成员国决定暂不启动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纳入北约的同时,明确表示这两国将来必然会加入北约时,据某些俄罗斯报纸披露,普京对这一“公然的挑衅”曾强硬回应乔治·布什:“如果乌克兰被纳入北约,那么这个国家将不复存在。”这样强势的表态在当时看来似乎有些霸道,但是如果了解乌克兰历史上的纠结和现实中的困境的话,即可知普京的警告语出有因。

  历史上的乌克兰由于在地缘上长期处于“准分裂状态”,这一特殊的历史使乌克兰民族内部国家认同意识薄弱。奥匈帝国、波兰大公、沙皇俄国等欧洲强大权力中心不断干预着乌克兰民族国家进程的正常方向,不同强势文化的植入更加剧了乌克兰民族内以语言、文化、宗教为标志的对立和隔阂。从沙俄统治的建立到苏联的解体,两个多世纪中的俄罗斯政治文化的强大聚合力,使乌克兰民族内的分裂与隔阂所产生的能量被强有力地压制住,但这并不意味着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一矛盾。这就像克里米亚的归属在沙俄时期和苏联时期可以当做战利品和礼品一样随意转送和变更属性,却并不意味着乌克兰民族已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历史归属一样。冷战的结束,乌克兰民族国家进程中原有的弱点和“病灶”在这种大环境的剧变下被激活,国家制度模式的问题、国家发展方向的问题、国家文化核心的问题等,这些重大的选择摆在了乌克兰国家面前。加之乌克兰所处的重要地理位置吸引着大国势力在这里聚集,并为获取优势地位而施放出各自的能量与对手角逐,乌克兰民族被生硬地剥离成东西两部分。现实是对历史的继承,不论承袭的是积极的传统,还是背上了负面的遗产,对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成功”的民族和国家,都必须面对并作出明智选择才有希望在世界舞台上立足、巩固与发展。但乌克兰的悲剧恰恰是没有这样一种民族文化自信去面对这些历史遗产,也没有哪一个社会集团或政党领袖具备相应的政治魄力去积极地处理这些历史遗产。相反,独立以来乌克兰上层政治精英更多的是在这些历史遗留的民族文化裂痕中寻找可被利用的资源,形成在国内权力角逐中压倒对手和获取某个大国撑腰的政治资本。这样一来就使乌克兰危机的发展进入了一个逻辑上的悖论:无论哪一个利益集团或政治精英当权,都会在形式上做出巩固国家统一努力,而在实际上采取的每一项政策却都在扩大着乌克兰民族的分裂。冷战结束后,西方继续采取将俄罗斯困在国境内的地缘政治攻势,对乌克兰的借助需求上升,但大批“新欧洲”国家深陷严重“消化不良”的欧盟困境,又无法为接纳乌克兰这个大块头而做出实质性的努力和付出。然而2008年4月布加勒斯特会议上关于乌克兰“未来将会加入北约”的声明却点燃了相当一部分乌克兰人的“欧洲梦”,这就大大加剧了乌国内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分歧,一个民族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与矛盾之中,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给民族和国家命运带来沉重灾难的政治危机。有人说,乌克兰有权决定它的国家发展方向,也有权决定它将与谁结盟。可这些苍白的理想主义宣示面对着的是乌克兰国家的政治对立和大国博弈的严重影响,抽象的自决权几乎是毫无意义的。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独立后从库其马到尤先科、从季莫申科到亚努科维奇、从亚采纽克到波罗申科,乌克兰竟然出现不了一个像样的、有作为的、负责任的政治家了。

  俄罗斯绝地反击得手而“大国梦”步履艰难

  与乌克兰不同的是,俄罗斯自14世纪建立莫斯科公国后正式开始的民族国家进程相对要专一得多、顺利得多。尽管历史上和现实中关于“大西洋主义”与“欧亚主义”的争论仍然影响着政治精英层对国家发展方向和发展模式的设计,但俄罗斯民族国家的历史已经在社会层面形成了基本牢固的国家认同。而沙皇俄国扩张和苏联霸权主义时期,在俄罗斯国家政治文化中还形成了长期经营地缘战略空间的意识。虽然在20世纪90年代经历了苏联解体这一悲剧,但利用沙俄时期和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传统资源,俄罗斯在被西方称作“后苏联空间”的广大区域中竭力保留着自己的影响力和战略缓冲区,为等待时机恢复世界级大国地位努力做着准备。对这种长期的战略意图,与西方对冷战后欧洲发展的前景设计发生了严重抵牾。尽管有西方政治家和学者解释,北约和欧盟的东扩不是针对俄罗斯,理由是俄罗斯已经衰落,根本不需要西方作为重要对手而大动干戈,东扩的目的是将以“民主政治”为核心的价值观向冷战后的广大区域推广。显然这种解释缺乏说服力,尤其对坚持实用主义国际关系原则的俄罗斯政治精英而言,他们首先看到的是西方在冷战后采取这一系列动作对俄罗斯造成的实际威胁。2008年布加勒斯特北约峰会的声明,点燃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投入西方怀抱的希望。2008年俄罗斯采取军事干预行动,中止了格鲁吉亚西靠的进程。而被国际社会严词指责的俄罗斯在乌克兰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前的小动作,其实也是在西方一再施加战略挤压的前提下做出的反应。有人将乌克兰对于俄罗斯和欧盟不同程度的战略意义用“生死攸关”(针对俄罗斯而言)和“锦上添花”(针对欧盟而言)做比喻,这应该是相对符合事实的。而面对基辅暴力动乱中美国和欧盟领导人的频繁插手,普京却一直在冷眼关注。直至2014年2月22日后乌克兰政府与反对派谈判协议被破坏,亚努科维奇出逃,普京趁势将克里米亚纳入俄罗斯版图,令西方瞠目结舌。5月乌克兰总统大选后,波罗申科急于统一全境,可东部哈尔科夫、顿涅斯克、卢甘茨克三州反政府战火不断。虽然俄罗斯在收回克里米亚后并无愿望、也无能力接受这三州的入俄要求,但保留着让乌克兰当局难以统一号令的大片地区对俄极为有利。

  从俄罗斯将克里米亚纳入版图时起,美国和欧盟就将制裁大棒高高举起,但欧洲各国对制裁俄罗斯的态度并不一致。因为制裁是柄双刃剑,尤其在全球经济联系最密切的欧洲,用经济手段打击别人的同时难免也会伤及自己。波兰外交官对西方制裁俄罗斯的解读很耐人寻味,他们认为制裁不是一种惩罚,而是对俄罗斯过火行为发出的一种不赞同“信号”。但制裁对俄罗斯造成的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前不久推出的新一轮制裁计划,将目标锁定了俄罗斯的能源、军工等核心经济领域。2013年俄罗斯的GDP仅为1.3%,今年可能下跌至负增长,俄罗斯股市也在上半年下跌了10%,同时出现大量资金外逃,2014年前三个月达450亿美元(2013年全年才500亿美元)。俄罗斯恢复大国地位首先需要的是强大的经济实力,同时也需要一个良好的外部空间,尤其是类似乌克兰这种周边地区,二者相辅相成。但是收回克里米亚的做法使俄罗斯彻底失去了乌克兰,普京通过建立“欧亚联盟”整合后苏联空间恢复大国地位的梦想又渐行渐远。

  同样,2008年以来遭受金融危机和主权债务危机的欧盟本已陷入持续的经济衰退,寄望于2014年推进经济改革和稳健财政政策以求复苏的愿望因乌克兰危机也与“复兴之梦”无缘。2014年第二季度,欧盟经济增长再度停滞,几个重要经济体中,德国和意大利均萎缩0.2%,法国零增长,失业率高居11.5%,欧元区甚至还出现了通货紧缩苗头。

  乌克兰危机带来的地区形势和未来影响对谁都不利好,可是谁也不愿在较劲的关键时刻服软认输,脆弱的停火协议几乎不具备有效约束力。只要秉承冷战思维的零和游戏仍然支配着大国的博弈原则,欧俄在乌克兰及其他中间地带中战略上挤压与反挤压、经济上的制裁与反制裁等形式的较量也将持续下去。乌克兰国防部长宣布,已有北约国家决定向乌克兰提供军火,拉斯穆森表示成员国独立行为并不受北约约束。来自国内外无数种不同方向和强度的力量继续撕扯着乌克兰,这个命运多舛的民族似乎已难以避免分裂的前景。

  许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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