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大选与埃尔多安的“新时代”

　　2014年堪称是当代土耳其发展进程中的重要里程碑：“安伊高铁”[1]的开通和首次总统直选，彰显了土耳其社会经济和政治生活的重大变化。当选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及其新政府全面推动实现“土耳其梦”，正在向人们展现一个不同以往的“新时代”。

　　埃尔多安的胜选及其原因

　　进入21世纪以来，土耳其揭开了“正义与发展党的时代”。正义与发展党（以下简称正发党）成立于2001年8月14日。虽成立时间不长，但该党在2002年土耳其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成为单独执政党。在此后连续八次选举中[2]，正发党独领风骚，频频刷新纪录，从而牢牢掌控着政权，主导了土耳其政治权力格局。

　　在2014年8月10日举行的首次总统直选中，担任总理达11年之久的正发党主席埃尔多安在第一轮投票中以51.79％的支持率获胜，轻松击败了他的竞选对手--共和人民党和民族行动党联合提名的候选人、前伊斯兰合作组织秘书长伊赫桑奥卢以及亲库尔德的人民民主党候选人德米尔塔什。8月28日，埃尔多安宣誓就职土耳其共和国第12任总统。前一天，时任外交部长达武特奥卢在正发党特别大会上当选党主席，接着于8月29日组建了新一届政府，达武特奥卢出任土耳其第62届政府总理。从埃尔多安当选总统，到正发党主席职位的接替和新政府的组建，这一切标志着土耳其正发党时代的延续，正发党在土耳其政治生活中继续保持强势地位。

　　人们不禁要问，埃尔多安及其正发党何以能一次又一次在竞选中获胜？

　　首先，土耳其长达十年的快速发展为正发党和埃尔多安的获胜积累了重要的资本。纵观半个世纪土耳其发展历程，2003年以来的十年堪称是该国社会经济发展的“黄金期”：经济迅猛增长，社会事业快速发展，国际地位显著提高。迈上了长达十多年稳定和发展的局面，社会经济面貌有了飞跃性发展。2002-2012年，土耳其年均经济增长率为5.2%，其中，2010年、2011年高达9.2%和8.8%；国内生产总值从2002年的2300亿美元增至2012年的7860亿美元，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2002年的3500美元提升至2012年的10504美元。土耳其由此步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跻身G20成员国集团，跃居世界第17大经济体、欧洲第六大经济体。更为重要的是土耳其彻底摆脱了1999年和2001年经济危机的困扰，在实现持续性增长的同时，将通胀率从2002年的30%降低至2012年的6.16%，而外汇储备从同期267亿美元增至1003亿美元，增长了四倍；曾经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大债务国的土耳其，2002年负债额高达235亿美元，2013年5月已还清信贷债务。[3]与此同时，正发党政府实施了广泛的社会改革措施，扩大公共事业投入，开展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从而使经济增长惠及民生，大大改善了民众生活条件，医疗、教育以及社会福利状况明显改善。随着人均收入的成倍增长，中产阶级规模逐渐扩大，该阶层占总人口的比例从2002年的21%增长到41%，其社会地位不断提升。这些变化被土耳其政府称为“静悄悄的革命”。可以说，正发党时代的社会经济发展成就是决定选举最终结果的关键性因素，它同样验证了“发展才是硬道理”这一基本的政治逻辑。

　　其次，在政治和社会治理方面，军政关系的调整和库尔德问题的缓解，使土耳其初步实现了政局和社会的相对稳定。埃尔多安的正发党政府以推动加入欧盟进程为契机，一方面，通过宪法修正案公投、揭露并审判军方政变阴谋等手段，基本上实现了对军人集团的控制，改变了长期以来“文官执政、军人监国”的政治权力格局，军方的“特殊化”地位受到削弱，进而被置于文官政权控制下。另一方面，埃尔多安政府稳步推进库尔德问题的解决。通过承认少数民族所享有的一些权利，加快东西部地区的平衡发展，逐步探索并找到了解决库尔德人问题的新途径，尤其是政府与长期困扰土耳其社会稳定的库尔德工人党之间的谈判取得突破。埃尔多安政府的这些举措得到库尔德民众的拥护，扩大了其社会基础，使之成为选举中的重要支持力量。

　　再次，埃尔多安的竞选身份、个人魅力以及执政风格以及使其在选举中占尽优势。在此次总统大选中，埃尔多安是以总理身份直接参选，可以最大限度地调动各种舆论宣传机器，深入社会基层和社区，开展竞选和动员，拥有强大的政治动员和社会动员能力。相反，他的两位竞选对手--伊赫桑奥卢和德米尔塔什则完全处在极不对称的起点上，可调动的竞选资源极其有限，难怪伊赫桑奥卢和德米尔塔什在许多场合多次批评选举竞争条件的不公平。与此同时，埃尔多安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了一大批基层民众；而宗教意识浓厚的中产阶级将埃尔多安视为“伊斯兰秩序的守护人”和“经济增长之父”。埃尔多安本人出身草根阶层，以作风强硬、不愿妥协著称，常常因此激化与反对派之间的矛盾，而这恰恰在土耳其政治文化中被看做是一种优点，使支持者坚定了信心，成为其坚定的“铁杆粉丝”。例如，对于反对党揭露的涉及埃尔多安和正发党的腐败丑闻，仍有大批民众认为这是反对派的政治斗争阴谋。在2014年3月30日地方选举中，正发党获得了47%的选票，大大超出许多人的预测，显示出大批民众依旧对埃尔多安的正发党充满信任。

　　最后，反对派力量分散，缺乏有影响力且众望所归的政治人物。此次选举中，主要反对党共和人民党和民族行动党联合推出候选人就反映了这种现实。然而，候选人的推出并不意味着反对党之间的政治整合，不仅反对党之间主张相左，意识形态分歧明显，难以形成统一的政策，更重要的是反对党提出的竞选主张较为空洞，除了揭露土耳其政府以及正发党腐败问题之外，并没有施政的具体良策。此外，就反对派本身看，其动员能力和基层影响有限，难以撼动正发党的社会根基。

　　正因为如此，埃尔多安当选总统并没有太大的悬念，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土耳其的现实国情和民意。

　　新政府的内外政策

　　与“土耳其梦”

　　从土耳其2014年3月地方选举到8月总统选举，均显示出埃尔多安及其领导下的正发党的强势地位，土耳其政治格局呈现着“一党独大”的特点。但是，土耳其朝野对抗加剧，社会分化不断加深，形成了明显的两极化态势。一方面，反对党力量不断弱化，难以与正发党相抗衡。此次总统大选中，共和人民党、民族行动党等十余个主要反对党联合支持候选人伊赫桑格鲁，仍未能将选举拖入第二轮。而埃尔多安本人曾多次公开表示，他若当选总统，将通过修改宪法扩大总统职权。因此，反对党不仅抨击埃尔多安独断专行，并且越来越担忧“强势”的正发党和“强硬”的埃尔多安正在将土耳其引向权威主义独裁之路。土耳其究竟能否坚持世俗化道路抑或是走向独裁，成为反对党心中的疑虑。另一方面，朝野严重对立导致土耳其社会被撕裂。2013年夏季爆发的“盖齐公园事件”[4]波及全国、震动海内外，围绕该事件，土耳其社会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反政府和亲政府两大阵营，两者之间尖锐对抗，矛盾升级，分歧加深。同样，自2013年12月中旬以来，因揭露当局腐败丑闻的录音在互联网上频传，土耳其政府加大对媒体和互联网的管控，由此引发许多自由主义者的强烈不满，各种反抗活动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埃尔多安政府与“葛兰运动”[5]之间的矛盾激化，相互攻伐，在土耳其社会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为了缓和矛盾，降低朝野分歧和对抗，创造一个稳定的社会发展环境，埃尔多安在8月10日胜选当晚的讲话中呼吁全民共同为实现“土耳其梦”而努力。他表示，土耳其将迎来一个“新时代”，他的目标就是领导土耳其实现“世界强国”的梦想。此后，在8月28日的总统就职演说中埃尔多安进一步强调要建立一个“新土耳其”。

　　显然，无论是埃尔多安正发党的“新时代”，还是“新土耳其”，都力图向人们展现一种美好的愿景--“土耳其梦”。

　　所谓“土耳其梦”就是在共和国建立百年之际的2023年，土耳其将达到世界发达国家的发展水平。其具体指标包括：2023年土耳其国内生产总值将达到2万亿美元，进入世界经济总量前十位国家行列；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将达到2.5万美元，从而突破“中等收入陷阱”，步入发达国家的行列；伊斯坦布尔将成为世界前十位的全球金融中心之一等等。显然，“土耳其梦”就是土耳其的百年强国、复兴之梦。

　　新一届政府（第62届）成立后，以达武特奥卢总理为首的阁僚，在整体上保留了前任埃尔多安的班底。在4位副总理和21名部长组成的内阁成员中，仅仅调整了两位副总理以及外交部长、欧盟谈判部长、关税和贸易部长等职位，显示了新政府在内外政策上的延续性。与此同时，达武特奥卢政府以深化改革、振兴经济作为首要任务。在对内方面，主张加快土耳其社会经济发展，致力于“新土耳其”的建设，推动“土耳其梦”的实现，具体措施包括：第一，深化土耳其经济结构改革，强调经济的平衡发展，提高经济发展的质量；第二，加快解决土耳其库尔德问题步伐，推进与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谈判进程，并有望实现和解；第三，继续打击“葛兰运动”。达武特奥卢总理多次表示将扫除所谓“平行政府”，彻底消除“葛兰运动”对土耳其政治和经济生活的影响。在对外方面，新政府力推平衡外交，采取了一系列新举措，诸如加快土耳其加入欧盟谈判进程，推出新的欧盟战略构想，[6]即实行从2014至2019年的三阶段行动计划，希望早日实现入盟，融入欧洲。据近期一项民意调查显示，有53%的土耳其人认为加入欧盟对土耳其是好事，这一比例是近年来最高的。[7]

　　然而，土耳其新一届政府正面临一系列重大挑战和极其复杂的局面。一方面，地区局势动荡严重危及土耳其的稳定和发展。特别是在解决叙利亚问题上，土耳其日益陷入被动境地。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土耳其与叙利亚关系迅速恶化，埃尔多安政权要求叙巴沙尔政权下台，支持叙反对派力量；叙利亚内战的不断升级，导致大批叙难民纷纷涌入土耳其，目前已达到137万人，[8]且人数不断攀升，这成为土耳其难以承受之重负。叙难民入境后，给土耳其当地居民生活带来了很大影响，双方时有冲突发生，土耳其国内一些城市甚至爆发了反对叙难民的活动。更为重要的是，土耳其多年来奉行的“与邻国零问题”外交已名存实亡，演变成“与邻国多问题”的局面，周边环境危机四伏。其中，正在崛起的恐怖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及其制造的土耳其人质绑架事件震惊世界，[9]严重危及土耳其国家安全和公民生命财产。与此同时，伊拉克北部地区库尔德人独立倾向愈加明显，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领导人巴尔扎尼多次表示要通过公投方式推动库尔德人建立独立国家，这对土耳其境内库尔德人究竟产生何种影响仍存在变数。

　　另一方面，土耳其自2013年以来经济增长乏力。受国际经济低迷和周边环境的影响，土耳其经济增长下降，2013年增长率为4%，预计2014年将降为3%，再加上土耳其货币里拉贬值，失业率徘徊在9%，经济发展面临的风险正在加大。许多国际经济发展评级机构都调低了对土耳其经济发展的预期。在此背景下，新一届政府要想实现“土耳其梦”--2023年的目标，可谓“说易做难”，因为土耳其必须保持年均经济8%的增长率，才有望达到2023年国内生产总值达到2万亿的目标，跻身世界前十的行列，而目前土耳其国内生产总值仅有8000亿美元，这其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实际上，近年来土耳其内外政策不断遭到质疑，土耳其经济增长速度的下滑以及周边安全局势的恶化，也使得“土耳其模式”的光环和吸引力逐渐减弱。因此，土耳其内外政策的全面调整势在必行。

　　目前，围绕2015年议会选举，土耳其国内各党派已拉开新一轮较量的序幕，它涉及土耳其宪法修改以及政体的变化，即“总统制”是否取代“议会制”，同样也关系到埃尔多安政权能否真正创造一个“新时代”和“新土耳其”，实现百年复兴的“土耳其梦”，人们正拭目以待。

　　[1] 安伊高铁于2014年7月25日正式通车，从安卡拉至伊斯坦布尔全长533千米，时速250千米，其中，由中国铁建中土集团参与建设的二期工程全长约158千米。“安伊高铁”是土耳其“东西线铁路”战略规划的组成部分，它的贯通将进一步推动中国和土耳其重振“丝绸之路”的努力。

　　[2] 包括2007年和2011年议会选举；2004年、2009年和2014年3月地方选举；2010年9月12日修宪公投；2007年和2014年8月总统大选。

　　[3] “The Silent Revolution： Turkey’s Democratic Change and Transformation Inventory， 2002-2012”， Undersecretariat of Public Order and Security Publications， November 2013， pp. 24-126.

　　[4] 2013年5月28日，土耳其政府试图将伊斯坦布尔市中心的“盖齐公园”改造为军营和购物中心，抗议民众随后占领的公园进行示威活动，与警方发生激烈冲突。这场因公园强拆的抗议活动在随后的一个月里升级为土耳其全国大规模反政府抗议游行活动，供导致8人死亡，4000多人受伤，有180多人被捕。

　　[5] 葛兰运动是全世界最大的伊斯兰运动，据称在全球有500万信众，其在土耳其除了拥有超过百所学校，还有土耳其最大的企业集团，旗下媒体集团更拥有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但是它真正的影响力来自土耳其政府内信众，葛兰运动在土耳其有“国中之国”的外号，尤其在警察、反恐、检察、司法系统中势力庞大。

　　[6] “Turkey’s EU Strategy： Determination in the Political Reform Process， Continuity in Socio-Economic Transformation， Effectiveness in Communication”， Ankara， Sep.2014.

　　[7] “Support for EU membership increased in Turkey”， 11 September 2014， http：//www.turkishweekly.net.（上网时间：2014年9月15日）

　　[8] “Turkey hosts 1.37 million Syrian refugees”， 9 September， 2014， http：//www.turkishweekly.net.（上网时间：2014年9月15日）

　　[9] 极端武装组织”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的成员6月11日占领了土耳其驻摩苏尔总领事馆，把总领事、外交官和其他工作人员总共49人劫持为人质。9月20日被绑架了3个多月的49名土耳其人质最终获释。

　　王林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