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绳

　　一辆满身泥泞的客车，终于驶进了县车站。此时，从18号座位上站起来一个约摸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凌乱的头发笼罩着一副疲倦的脸孔，但却明显地看出是浮着一丝微笑的，也许是昨夜的好梦还浮现在眼前吧。

　　此人十分好赌，村上那所低矮的茶馆里，哪天哪夜都不会少了他。但很多时候，他是白看的，口袋里空着。只能提了一张矮凳子，撇在麻将桌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传递四人头，馋得直咽口水。有时候情不自禁地喊一声：“海底捞月，”便有三人将眼睛横起：“喊你妈的X”。他才知道多嘴了，便默不作声，心里却说道：到时候，我有了钱，还不一样地可以潇洒一把。

　　确实，他也有怀揣几张四人头的时候。那是每年收成以后，妻子有要事到娘家去了，他便背了几袋口粮，到村上酒厂里换了钞票，兴高采烈地往茶馆里一坐，一直到几个钱完全成为别人的了，他才被别人赶下来。十有八九总是输的。

　　出得车站，只见对面一个挂着金黄色“當”字的铺子，他摸了摸口袋，那里有奶奶传下来的三块大洋。

　　当他怀揣从当铺里得来的一千五百元钱，坐上当日往返家乡的客车时，昨夜的美梦便又浮现在眼前了。

　　一位白发飘飘的老者，立在祥云之上，双手合十，对匍匐在尘埃的他说道：“阿弥陀佛，念你岁当年青，妻子便离家出走，春节也没有回来，让你孤苦伶仃的，我有心为你指点迷津吧。”

　　“听着，我乃赌神。明天正月十五元宵节，你村里将有一场大规模的赌局。第一个和牌摆宝，将有七个老宝出现，他们依次是三五花八，二六八点，二四神猴，紧接天牌，地牌，人牌，最终以和牌结局。阿弥陀佛，此局取天地人和之意，你明日就是赌神了，好自为之吧。”说完轻挥拂尘，转眼逝去了。

　　醒来时梦中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好不清晰。细细品味，心想有赌神相助，我今日有救也。于是便有了当祖传大洋之举，也算背水一战了。

　　不知谁家放起了鞭炮，今日元宵算是热闹的了，有几家还燃放了烟花，天空中一闪一闪的，那满满的月亮便更显妩媚了。

　　不用组织，人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财爹家中，一幢三层洋房门前宽阔的院子里，停放着十来辆豪华的小车。

　　堂屋正中，依次摆放四张八仙桌，就是赌桌了。上首坐着财爹的儿子，那是在外面做地产发了财回来的，据说上亿资产吧。人们微笑着，头顶在电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今日老爷又非他莫属了。左首坐着的乃本镇一社会精英，剽悍的身体，闪着邪光的眯眼，令人畏惧几分，应当是今日校长了。怀抱一个大包，满是成捆的钞票。右首坐着的为本镇保安队长，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物，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再往两旁坐着的无非周边地区有钱或有身份的人物，都是仰慕今日老爷而来，尽兴一赌的。围坐的人中间，站着一个光头的汉子，一条刀疤放肆地在他头顶蔓延，他就是人称“东北虎”的本场腰场。今日可谓人之众多，前所未有。

　　赌神早早在最下首挤得一席之地。看此场面，想昨夜梦中之情形，心中便怦然而动了。

　　和牌摆宝。老爷站起来，朝大家拱拱手：“感谢父老乡亲抬桩，年小月半大，今天一不定熟人，二不抽头。大家尽兴玩吧。”赌神急忙从怀里掏出那一千五百元，捧着放在双上。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三五花八，三五花八……”

　　“花八。”随着腰场一声大喊，赌神立刻抬起头来。很快自己的钱就变成三千元了。他用手按了按属于自己的一叠钱，意思是全部押上了。他感觉自己的手不知为什么有一丝颤抖。赌神闭上了眼睛，只听那腰场喊话了。

　　“二六八点。”又是一声棒喝。赌神睁眼一看，腰场将桌上的钱一拢，一边理钱，一边朗朗说道：“对本对利，今日下注不封顶。”赌神一看，自己的钱已经变成六千了，便按住往自己胸前挪了挪，又闭上了眼睛。

　　“二四猴六。”腰场一声大过一声。“老宝来了。”赌神心中想道，神仙助我，我那可爱的妻子快回来吧。

　　于是，赌神不再闭上眼睛，而是盯着自己的一万二千元，口中念念有词：“天牌，天牌……”

　　“天牌！又一个老宝。”腰场鼓动性地喊了起来。“快押，快押，一本万利。”赌神理了理自己的二万四千元，悄声说道：“全押上了。”

　　“地牌！好多老宝。”老爷咕嘟一声，只见校长甩出十捆钞票。老爷头顶那块发光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右首的保安队长，习惯性地朝后腰掏了掏，才意识到今天不是带枪的日子。此时校长静静地注视场上，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挂在脸上。赌神将自己的四万八千元整理后往前一推，“全部押在人牌上了！”心中想道：“等着这碗揭开，我就发财了。”

　　“咣”。老爷将杯子重重地叩在桌子上。“人牌，”腰场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宝他跟着输了两万元。

　　赌神挺起腰杆，双手围住自己的九万多元，目视全场，大声喊道：“全部押在和牌上！”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我什么都会有的，我亲爱的老婆，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这时，校长站起来，对老爷说：“您只会揭老宝，这宝由腰场开吧。”老爷无奈地把杯子递给腰场。赌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腰场面前的杯子。随着腰场用力揭开杯子停在半空中，赌神兴奋地喊道：“和牌！”

　　“咣当。”腰场手中的杯子突然脱落，直接砸在盘子里，两颗骰子腾空而起。“和牌，和牌……我的和牌呢？”突然，他直挺挺地向后一倒，双目圆睁，口吐白沫，只觉得有根粗粗的绳索向他脖颈横空而来。“出事了！”随着校长大喊的声音，房间里一阵骚动……

　　田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