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

　　白水城的居民三百年前选择为城市筑起高墙，隔断与外界的联系。这个选择花费了他们两代人的时间，耗费了半座城市的财富，付出了上百万条生命的代价，城市志上称这一事件为“神圣抉择”。从此之后，白水城人再也无需选择。

　　每个人都过着异常古板、按部就班的生活：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购物以及购什么物、什么时候聊天以及和什么人聊天、养什么宠物、吃什么晚饭、穿什么颜色的袜子，一切都有详尽的日程表安排。完全出于自愿，不带一点强迫。

　　理智的白水城居民很早就发现自己人性的一个重大弱点：极其害怕选择。如果货架上有两种牙膏，居民平均做出选择的时间是2.5个小时，如果有三种，则是6.7个小时。让一百个正常的白水城人安排自己一天要做什么，其中有一百个什么都不会做。选择困难症严重影响了生产效率，一度几乎拖垮整个城市的经济。再完善的日程表也得不到良好的执行，只要和外界还存在联系，只要新事物不受约束地进入城市，就总是会打乱人们的生活秩序，迫使他们做出选择。所以他们筑起了高墙。

　　城市中最具智慧的人被集结起来，不惮其详地为每个人做安排。这些计划制定者类似于其他城市中的权力阶级，不同的是，他们在白水城倍受尊敬，而且往往寿命短暂。有的人负责专门领域，比如确定什么样的天气穿什么厚度的衣服；有的人负责把握方向，比如研究一套测试方案以评定每个居民将从事的职业；有的人负责突发状况，设想成万上亿种意外状况并制定应对措施。这些信息共享在网络上，供每一位居民在其终端机上查阅和执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大限度减轻计划制定者的压力，城市中的每种产品通常都只有一款。比如卫生纸，通用款的包装上只写着三个字——“卫生纸”，还有一款是“防过敏型卫生纸”，用于供给对木浆过敏的人群。对照居民的医疗记录便可轻松决定其使用哪一种卫生纸。

　　不同于物质生活的单调，白水城的文化产业却没有受到限制，书籍、广播和电视台都有很多。这方面的安排本来最让人头疼，直到一个天才编写了一个随机程序。据这位天才所说，在正常的城市生活中，人们看什么书和电视也是完全随机的。程序还有故意加入的BUG，有时候一个人把同一部电影看六遍，有时候又数月不看一本书，也是在模拟真实的生活。

　　外城人往往对日程表的可行性表示怀疑，认为人都具有散漫懒惰的天性，在不受强制的情况下，很难长久地保持自律。白水城的居民也是人，当然具有惰性，他们不是不想散漫，而是无法承担散漫的后果。某一天早晨睡懒觉，晚起一个小时，一天的节奏都乱了，进而可能引发难以想象的连锁反应，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而选择，是可怕的泥淖，将人的精神拖向不能自拔的深渊，终点是自杀或者精神病院。白水城不强制人们按日程表生活，但也不同情那些违反安排而陷入困境的人。在道德层面上，他们是典型的咎由自取。

　　安卡基里亚城垂涎白水城的高度秩序，一直试图与之建立贸易往来，将白水城发展为自己的手工业生产基地，但是他们的使节始终无法叩开白水城紧闭的城门。

　　使节最后一次到白水城时，门消失不见了，原来是门洞的地方被石头砌死，只剩一面没有标记的旗子飘扬在城墙上方。

　　●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