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突然之间,纷纷都有一个田园梦。至于田园梦的具体细节便是——可以有一栋农舍,一片菜园,一颗逃离都市的灵魂,日享暖阳,夜听虫吟,品赏美食美酒,结交农人匠工,适应乡俚乡俗。四季流转中,山居生活舒缓光阴,涤荡浮躁,沉淀快乐,就像园中一棵无所欲求却心满意足的蔬菜。
京郊倒是真有这样的地方。早两年我们在郊区租了一个院子,前面是一片地,后面是瓦房,我们琢磨着要开始从未有过的乡村生活。
当然我们也大多数时间跑回城里。因为孩子上学,大部分日常的时间窝在城里,一到礼拜五的下午,我们就像放飞的野马,迫不及待地各自收拾行李,要去院子小住两日了。孩子们也喜欢乡村的院子。
最初,为了逃避城市里喧闹的生活,二是给孩子们一个亲近自然的机会。说到最实际的是,从南方来的我们总觉得京城的菜没有老家的香。
说开始就开始,首先是装修卧室。至于卧室,则是最简单的装修,厨具,桌凳,床铺,特意没有安装电视,因为既然要过乡村生活,那就去除现代化,尽量原始的吧。
接着我们要整理院落了。栽种前必须考虑应栽种什么,当我们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快就遇到了肥沃土壤和原有贫瘠土地的差异问题。
第一个礼拜的星期六,第一次进行的翻地试验就让人很泄气。土质实在是太坏了,除了贫瘠的干土外,绝大部分都是石头,还有一些前主人的遗留物——陶瓷碎片,锈迹斑斑的油桶,弯弯曲曲的自行车轮胎,浆糊瓶子和发霉的单只靴子——点缀其间。这情况简直是太糟糕了,我和老公从未摸过锄头、农具,一会功夫双手磨出茧,而公公婆婆他们动作准确利落,也不慌不忙。
孩子们呢,他们哪去了。他们才不知道什么叫农艺,他们非常喜欢泥土,在土堆上跑啊跳啊,脸上、身上、鞋子都是泥巴印,玩得不知多欢。
之后又有几个礼拜,菜地才陆陆续续出来。我们终于整理出一垄一垄的土,中间还有过道。他们弄得平整无暇,教人舍不得踩上去。然后又为稍稍添加了些坡度,以后再下倾盆大雨,雨水自会顺坡而下。
后来,我们每到礼拜四就魂不守舍地惦记着礼拜五的到来,孩子们每天都要问:“妈妈,我们哪天去院子里呀?”我每天都要回答起码十次以上。
我们买来许多种子,像大白菜、土豆、萝卜、花生、茴香、大蒜等等,当然还有树苗,有葡萄树、龙抓槐、苹果树等。教孩子们用小小的手种进去。告诉他们,土不要箍得太紧也不能太松。
自己种地,有应季的菜出来,你看着它生长,然后就顺其自然想怎么做。所以有说法,如果小孩子不爱吃饭,就带去种地,他参与了那个过程,就开心的好好吃饭了。
一般非周末我们是在城里的,那么有四五天树和菜不能被照顾到,那么礼拜天的时候我们会洒足够的水。我们种出的菜全部使用生物方式,丝毫没有使用过任何化学物品,也不用农药,不用除草剂及更不用说有刺激作用的助长剂,就像大自然的馈赠,我们保有植物本初的样子,它们随心所欲地生长。
就像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有一些大的原则之外,他们随心所欲地成长。教他们观察自然,从自然里寻找力量与智慧。
当他们第一次看见自己种的种子发出嫩嫩的牙尖,他们高兴地跳起来,我让孩子们去摸小小的牙尖,告诉孩子们这就是生命的力量。熬过泥土之下的黑暗,暗自呼吸,努力向上,你看,牙尖出来了。
我教他们用尺子量青蒜的高处,今天量,明日再量,孩子们知道植物的生长是用厘米丈量。对的,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生长是缓慢的,肉眼几乎忽略的,但你知道,它还在成长。
就在小院里,我们一点一滴变成了村野里的人——半个城里人半个乡下人。这种生活的额外收获是让从前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我们懂得慢的真正的含义。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每人一份。可是身处乡间,你才能够细致读出每季的不同,每一天的不同。它们体现在蔬菜上是从种下,冒牙,生长到收割,有的收完一次还能重新长出来,譬如韭菜。而体现在苹果树上,是枝干变大变粗。春天的枝条在长而未长出之时,你甚至感觉得到那一种含着的力量,即将破壳而出的力量,你心潮澎湃,几乎连呼吸都不能,而夏天,叶子由鹅黄到青绿,深绿到油绿;秋天是慢慢变黄,枯掉,一片一片脱离母体而落入泥土,化为肥料去回馈母体;冬天是万物凋敝,树干紧紧抗住寒冷,为春日的萌芽而暗自准备着。
这样的画面,难道不像我们的人生么?
就这样,我们过了几年乡居生活,离泥土最亲近的泥土。我想说,泥土里有一种永恒的岿然不动的感情。它是收容心最好的沃土。其实离土地最近的时候,也是心最安宁的时候。
如果你懂得土地可以滋养你的话。
有人说,一个孩子拥有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是幸会的际遇。无拘无束生活在天地之中,如同蓬勃生长的野草,生命力格外旺盛。高山,田野,天地之间的这份坦然自若,与人世的动荡变更没有关联。一个人对土地和大自然怀有的感情,使他与世间保持微小而超脱的距离,会与别人不同。
文:寒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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