侘寂:反攻西式现代建筑的无力空间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侘寂,现代建筑,东方建筑
  • 发布时间:2015-03-11 14:40

  近年来作为一种传统的日式美学思潮,侘寂(wabi-sabi)已逐渐被西方的设计领域所接纳,连与土木结构的东方建筑思维格格不入的现代建筑也在侘寂里汲取养分,在欧洲和北美创作出了一系列具有逆潮流,且反思意义的建筑和空间作品。比利时的著名收藏家、古董商阿塞尔.维伍德(Axel Vervoordt) 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室内设计师,近日他与日本建筑师Tatsuro Miki共同设计的曼哈顿格林威治酒店(The Greenwich Hotel)阁楼套房竣工,效果惊艳,让人感觉这个西方人不仅高度领会了侘寂的精神原旨,还将侘寂的美学在西式功用主导的室内空间设计上融会贯通得淋漓尽致,使这一古老的精神也能够充分适应西方现代人的生活方式。

  伴侘寂的美学概念及发展历史

  “侘”(wabi)“寂”(Sabi)在日语里是含义不同的两个词。侘(wabi)的原意是简陋,在禅宗中,安于简陋被认为是一种超越外在的美德。追求的是一种无需繁华,不要装饰,是在简洁安静中融入质朴的美,比如竹子、稻草、泥土、石头中天然的纹理图案。寂(sabi),愿意是“旧化,生锈”。著名俳人松尾芭蕉的影响下,以及能乐的推动下,“寂”逐渐产生出了一层美感的含义:从老旧的物体的外表下,显露出的时间的光泽。正如文学大师谷崎润一郎所说:“物品上时光、气候留下的痕迹和那些能唤起使用回忆的岁月的色彩光泽都是受人喜爱的。”简单说:侘是简朴。寂是古旧。而这两重含义结合起来,便成为了日本独有的,超越外在与时间的美学。从某种意义上,侘寂是对抗时间的一种无力之力。

  侘寂渊源于茶道。16世纪,千利休改变了整个日本茶道美学追随中国华丽茶具的传统,创造了一种纯日本的,遵从简朴清寂的茶道美学,即“侘寂”。“茶道的精神即是禅的精神”, 侘寂的美学精神也带有浓厚的禅宗色彩。其中最基本的精神就是真实、自然。这种理念合乎东方“自然即美”的审美理念,并将“自然要素”与“人工要素”结合统一。体现在茶道上就是不刻意追求饮茶的地点、环境、摆设,使用本地制作的茶叶、自然素朴的茶具,仅仅追求一点,便是品茶时的“清静之心”。甚至在后期茶道相关的仪式、建筑物也都体现出侘寂的观念,比如,千利休设计的茶室——大小约3.6平方,只是用茅草覆盖的小泥屋而已。茶道宗师千利休的这种朴素的“草庵茶室”美学观极大地影响到日本的茶室建筑以及园林设计。

  建于17世纪的皇室庭园桂离宫典型地呈现了侘寂的美学特征。当时造园者何其心态何其放松,顺势而得,粗糙的,原始气息的天然素材直接被用于结构,例如包裹树皮的柱子出现在松琴亭和赏花亭等处弯曲扭捏的一根木头就那样支在那里,仿佛将房子搭起来刚刚好,这便是侘寂内涵里包括的将大自然浪漫化的特质。而木梁因其结构需要似乎方正许多,尽量只呈现结构性功能特征,但当柱梁交接时,反而呈现出一种不同程度的人工化和自然化的混合意象,就像李欧纳.科仁(Leonard Koren)在他的那本《侘寂之美》(侘寂 for Artists,Designers,Poets & Philosophers)的书里介绍侘寂时所言:“侘寂是一个以自然为基础的美学典范,它恢复了一定程度的理性,也与生活艺术保持适当的比重。”乍一窥桂离宫的的全貌时,难免产生不过尔尔的落差,因为建筑作为物体以点的方式出现在环境之中,既没有中国园林那种山水之势,也没有更多的廊亭台墙来丰富观者的视觉。因为在侘寂的审美里,这些矫揉造作的因素,掩盖了直观的世界。桂离宫甚至被丹下健三,矶崎新等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推崇为日本现代建筑的起点。

  巧合:与现代主义共举“去物质化”

  侘寂的这种极简美学也和“less is more”的现代主义口号相吻合,最近几年在国际设计界,新生代艺术家和设计家开始重新发掘侘寂这一在西化过程中曾遭冷遇的传统审美精神, 侘寂的理念又开始以新的方式崭露头角。侘寂美学在现代被普遍接受,首先得益于曰本的无印良品(MUJI)。在日本的物质主义开始盛行的八十年代,无印良品抛弃浮华,使用最廉价的纸箱、金属招和塑料等材质, 创造出便宜杂货,为日本人提供一种物质贫乏,但精神富饶的美学体验。无印良品最终获得了大众的青睐,继而使得品牌自身所持的侘寂美学被日本和西方世界接受。

  此外,侘寂)简洁朴素的美学追求反映到建筑美学上来,即表现为“自然即美”也就是以自然美为基础,将建筑消隐于环境之中,运用自然、朴素的诗意空间和质朴的建筑语言。构建一种“无”之美。这与早期现代主义提倡去除装饰,追求纯净的空间与形式的观念有很多相通之处。

  极简主义可以作为认识侘寂的一个途径,尤其是近年来多被关注的建筑的“非物质性”倾向,强调意味着对建筑建造事实和材料感官属性的隐匿。建筑材料的质感、肌理和色泽由于无助于表达空间纯粹性而被现代主义者放弃。在这类建筑中,建筑师关注的是建筑、空间、光线和参与者之间发生互动的关系。

  去物质化这一建筑趋向,在当代英国建筑师约翰.帕森(John Pawson)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约翰.帕森的建筑哲学与他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时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日本建筑与产品设计大师仓俣史朗 (Shiro Kuramata,1934—1991)的工作室访问学习,并逐渐接受侘寂的思想。这段日本的工作生活经历给了他很大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把日本的侘寂美学以及当代的简洁性联系在一起,共同呈现出来,造就空间上的一种纯粹和简约,形成自己的“极简”美学理念。

  并不是一切白的和简单的东西都可以称作“极简”。“要达到极简的效果是很难的。”约翰.帕森说。关于“极简”,他定义为:“当一件人工品再也不能通过约减来获得改善时的品质”。这可以看做是对他作品的最好注解。“并不是说一个空的场所就必须不加修饰、全无特点,实际上它需要一个精心的排除过程。你减少、简化,最初是可见的越来越少,然后你继续减少、削弱、压缩,当突破一个临界点之后最终到达的是真实反映出来的世界,在这里你看得很清楚,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种丰富的感觉,你会发现有50种不同的白色。”

  约翰.帕森特别关注光线的运用。他认为,当房间空无一物时,光线的位置和方向就需要最为细心地考虑。设计师将所有构件和材料之间的连接都减少或压缩到最低限度,费尽心机地隐匿各种节点,留下干净的表面和简约的空间,正是为光线创造了最佳的表现舞台。有趣的是,在他的作品中,很少能看到光线的来源——灯具。当灯具的存在仅仅是为了照亮需要照亮的墙面和物体的时候,就被隐藏起来,这样被灯具所照亮的所有表面才能获得干净而单纯的性质。为了获得空间的纯净,他极力地弱化和隐匿材料本身的特性,从而呈现出极其简约和纯净的表面。

  约翰.帕森的设计甚至吸引了苦修僧侣们的注意,请他为捷克的波西米亚小镇的一座西多会修道院的做重建设计。帕森试图结合一些生活的基本习惯去发展他的极简形式。他花了一周的时间在修道院生活去了解修道士的生活习惯与日常宗教仪式的细节。为了完全满足了修道院一系列严格的规条,在最终的设计里,他将修道院现存历史结构重塑为一个封闭的、近乎矩形的修道院落。餐厅、厨房、图书馆和礼拜堂被组织在庭院的周围。人们通过一条玻璃的拱廊进入。鉴于修道士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修道院的入口在各种情况下都是关闭的,参观者们仅可以通过一个狭窄的服务入口进入。教堂的虚空空间没有任何视觉的图像,稍有污损的玻璃也是不允许的,唯一的例外是好像悬浮在圣坛上方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约翰.帕森还去掉了柱子,在祈祷间只留下神坛,并开凿一侧的通道,让阳光可以泄入。营造出一种明亮、平和又谦卑的宗教气氛。他还为修道士们设计了有隔音的公共寝室,让他们可以在夜间得到最好的休息。在这里,修道士生活中最重要的活动——全神贯注地祷告,得到彻底的实现。

  约翰.帕森的设计迫使你去思考,你到底需要什么,你真的需要那么多无用的装饰吗?这也是当代建筑设计中“去物质化”倾向最为鲜明的表达。

  复兴:从附庸风雅到刚需

  侘寂中“侘(wabi)”的自然美讲求对非圆满、非对称的追求.规则、完满被认为缺少趣味,会窒息想象力。这近乎于SANAA所崇尚的设计理念。1995 年,妹岛和世(Kazuyo Sejima)与西泽立卫(Ryue Nishizawa)合伙成立了共同的事物所SANAA。在日本以设计居住建筑和小型博物馆著名。本世纪初,他们在欧洲和北美完成了一系列“弱化”建筑与空间作品。

  SANAA事务所一个特点就是对复杂空间和功能需求的分析,解决方法绝对简单。2010年维特拉公司(Vitra)邀请日本SANAA建筑师扩大规划校园。维特拉集团的董事会主席Rolf Fehlbaum选择这个日本团队是因为他们的作品精致明亮、没有严格的建筑形式、勉强的创作或是说教,只给建筑可见的基本结构和形式即可。SANAA在维特拉校园厂房(Factory Building on the Vitra Campus)的方案打破了传统阶层,给空间使用极大的自由度。SANAA在建筑的平面外观设计中避免使用这种古典对称的完美形状,而常常用到稍微扭曲的几何图形,这是近乎于侘寂里的残缺审美,传达出一种写意画的随意带来的生机,这同时也是SANAA设计的出发点。

  SANAA近期的一系列作品:托莱多艺术博物馆玻璃廊(Glass Pavilion at the Toledo Museum of Art)和伦敦蛇形艺廊(Serpentine Pavilion of London)再到洛桑劳力士研究中心(Rolex Learning Center Switzerland),空间的演绎从最初的空间竖向的“塔”的构思转为一般的“片”状空间,再转向动态的新“片”状空间,SANAA隐喻的东方情节在这几个建筑中也有体现,如将建筑空间视作自然界中山、云烟以及气泡等的能指,可以理解为他们尝试虚化建筑实体,反而让空间成为一种可以感知的物质,让漫游者透过弱形的阻隔,感受到建筑。SANAA的这种变实则为价值恒定的不变。他们借用几何形态与白色将其物质性降至最低,并以物质上的简单性脱离隐喻,如此简单直接,以至于探究的过程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建筑的幻想就这样出乎意料地消失, 什么也看不见。

  SANAA将注意力转到人和建筑本身上来,人与对象物之间的活动在建筑中成为主导因素,而建筑本体退为抽象化的模糊背景一种弱化的存在。在空间的设计上,SANAA只是做了设计者需要做的事情——去除了空间表面上娇柔作态的丰富感或是自命不凡的深度,将所有修饰细节及所有的连接,都被减少到或压缩到精华,没有努力的装饰,也没有设计者的主观意愿和个性特征的痕迹,空间自然得像是空间本身的要求。

  回到本文最初所提及的阿塞尔.维伍德(Axel Vervoordt)和他的“侘寂空间”.事实上,阿塞尔并不是室内设计师,但他可以称得上是西方最懂得侘寂的人之一。他由侘寂获取灵感,去平衡空间里人力与自然的事物。空间的装潢没有过多无用的矫饰,保留了原本裸露的房间,破旧的墙壁和油漆剥落的木材。让每一处破损之处,都成为古朴的再现。阿塞尔只在空间中填充一些古旧朴素的东方元素,例如一只烧器,一座花插,甚至一把破损的凳子。简约、质朴,永远处于一种自然的状态是侘(wabi)最重要的审美特征,日本学者柳宗悦在民艺品中也发现了这种美,他称之为“健康之美” 的“平常心”。具有这种美的器物的造型很多是来自民间的无名作品,单纯,不多余,体现了了无挂碍的自然之力。

  不崇尚使用珍稀的材料,不强调优美的形态和复杂的工艺,不以珍稀难得来打动人的机心。阿塞尔试图用这些东方的物品与自己的藏品进行类似的对话,让日式的自然与残缺之美和现代的生活空间惬意地结合,实现一种精神和物质的平衡。

  侘寂(wabi-sabi)是审美,也是思考。作为古老的东方美学回归当下的生活,其宝贵的现实意义在于引发人们对当代标准审美,以及生活方式的思辨,而非成为当代审美的新标准。这关键在于一种趣味之上的生活美学大潮的复兴,而生活,是一切刚需形成的基础。

  文>张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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