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之结束 《马戏团》的到来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太平广记,马戏团,千手观音
  • 发布时间:2015-03-11 15:00

  1月的红砖美术馆里,艺术家“不怀好意”的怀疑之声伴随着你踏入展厅的脚步在耳边回响。直到进入展厅,先是与作品《千手观音》中那500个未见之人迎面遭遇(作品是由铸铁浇筑而成的一千只手组成,而因为每个人有两只手,因此“千手”观音可以理解成为五百个人);随后又在一处幽闭的空间内忽逢《桃花源记421-2008》里错综复杂的文本迷宫;最后,一个仿佛“末世空间”一般停滞的《马戏团》静静地伫立于此,等待着与你猛然相撞。

  黄永砅的《马戏团》受邀参加红砖美术馆的开馆展览,却因故未能及时到达,于是开幕展结束之后,《马戏团》“被迫”与已经“鸠占鹊巢”的《千手观音》以及《桃花源记》等并列展出。黄永砅告诉记者:“虽然这样的展陈是受限于展场空间原因(原本底面直径8米,高18米的《千手观音》因为空间关系被分解为三个部分),不过也让这三件作品形成了另一种新的张力。好像是特意安排,但是恰到好处,在有限制的空间里做恰当的事情。”

  三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三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作品,整个展览在强势中呈现出一种模糊的“未完成”的气质。似乎一些东西正在生长,或是正在发生,你不得不跟随艺术家黄永砅发出的质疑之声去体验、去思考。对,就是这样,黄永砅一贯如此,逼迫着“你”思考——作为观者,你被不由分说地拽进这个正在发生的“作品”之中,就像被这盆兜头泼下的凉水扔进一场令你刺骨到恐怖的“冰风暴”之中。

  陷落于虚拟与现实之境

  《马戏团》,就像“一个精心安排的,充满戏剧张力的场景”,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分别被安置于竹制牢笼内外,被砍去头颅的野生动物标本,脖颈上的断口用鲜艳的红色织物裹住;象征孙悟空的猕猴骨架似乎在指挥着这群无头兽;而在牢笼顶端,一只巨大的佛手似乎牢牢地掌控着整个轮回;“同时,这只巨手有着同木偶如出一辙的活动关节,暗示着它也处在某种不可见的力量的控制之中。”“宿命,宗教,各种力量的对峙,控制,让这个巨大的装置艺术呈现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是一个无头兽马戏团?这是无头兽们在参观木制的手操纵的悬丝傀儡戏?或无头兽代替人的位置,成为人的化身?”显然,这场马戏团大戏肯定存在于着多重语义的解读之中,黄永砅试图透过一件作品传递出的讯息永远不止一个——我们可以通过另外一条线索,发现《马戏团》和《桃花源记421-2008》之间隐晦的联系。

  曾经在2012年第一次于纽约Gladstone画廊展出的作品《马戏团》,创作初衷即是来源于今日已经逐渐被我们忘却的玛雅人的“末日预言”。2010年,因为一则新闻,黄永砅去到这个传闻中世界末日的避难所——法国布加拉什的一座山峰,一个200人左右的小村庄正坐落于此。“原来这座所谓世界末日的山真的存在……在那个村庄逗留的短短几个小时,黄永砅碰到了牵着狗散步的村民,也碰到了一些移民到这里的外地人,甚至还包括前来采访的德国记者。”

  黄永砅对这个末日之地产生了兴趣,“能够亲临一个世界末日的到来,在宗教信徒看来是一个非常神圣的时刻。如果世界真的只剩下一百天,这一百天里你要做什么事情?你想放弃什么东西?什么是重要的事情?什么是次要的问题?他们(基督徒)觉得末日来临的时刻,就像获得一个重新提高自己的机会。当时的整个气氛就是这样,因为末日临近意味着拯救的开始,世界重新降临,最高的权力一下子由一只无形的手或者是上帝的手掌握着。”这个真实存在着的村庄,因为这则末世的预言,一下子充满了“荒诞”的色彩,可却又确凿无疑并且井然有序地存在于自己的逻辑之中。这个仿佛被悬置在虚拟与现实之间的末日之地成为一个真空地带,一个即将上演末日来临的“世界剧场”。

  被永远悬置的“空间”;一个拥有地理坐标,真实存在却又无法抵达的“地点”,不由得使我们联想到东晋文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详细描述过的那个“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的桃源之地。《桃花源记》留给我们不止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渔人到达终极的人间乐土,为何又要选择离去?即便“处处志之”,再次返回之时,桃花源为何无处可寻?2008年,黄永砅作为第三届广州三年展“与后殖民说再见”的参展艺术家,创作了《桃花源记421-2008》。在这件黄永砅完成于2008年的手稿中,艺术家对这篇中国经典文本做出了全新的解读——“桃花源”在今天的意义已经绝非一个“纯然古风”的“复古”式的乐土那么简单,而被解释为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应的“另一个世界”的范本。“另一世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黄永砅将其归结为微缩的“普遍同质国家”,也可以说是一个袖珍版的“后历史世界”。“‘后历史世界’一词源自日裔美籍哲学家弗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历史终结论。福山认为人类的最终未来是后历史世界,后历史世界是经济发展与民主充分扩大的世界,是普遍均质的社会。而“普遍同质国家”,这一概念由俄裔法国哲学家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提出。“‘普遍同质国家’中的‘普遍’是指国家规模上的世界性、全球性,而‘同质’则指社会层面的平等化、均质化。普遍同质国家因其是普遍的,所以不再有外部的敌人,因其是同质的,所以也不再有内部的排他性政治团体。”在这个意义上,普遍同质国家是一个“终极国家”。

  一个是“悬置之地”,一个是“终极国家”,皆因其各自的“停滞”或“保持”构成某种历史或者现实的终结,与之对应的则是始终处于发展之中的“历史世界”,也即是“现实世界”。然而,“后历史世界”和“历史世界”互相影响,无法割裂,同时存在于这两个世界之中渔人与停滞于马戏团的无头困兽一样,陷落于虚拟与现实之间的“乌托邦”。而现在看来,这个“虚拟”也要打上引号。

  难题:等待在“真理的边境”

  在批评家汪民安看来,“黄永砅对所有的成见、信仰、定律,所有的公理,所有大家以为的常识,他都要质疑。在某种意义上都要挑衅,都要亵渎。”作为一个信奉怀疑主义的艺术家,黄永砅在不断地瓦解和嘲笑中描绘这个现实世界的外部性状。在这次展出的三件《千手观音》作品中,我们可以看见一千只形态各异的手臂,手里都握着不同的物件,刀叉剑戟或是拖把水桶,“仿佛努力在把几个世纪以来手能握住的实体一次性地呈现出来”。

  汪民安说:“黄永砅一直在努力突破常规。他认为,今天的观众,对艺术宽容,对创作没那么多限定。他相信解释的无限开放性,因为他不相信所有的解释。所有的作品都面临着一种解释的多样性,作品的魅力在于它是开放的,为各种不同的人解释,且每个人的解释都合理。如果一件作品只有一个意义就可以给绑住,作品就束缚在那里了,就死了,没法再激活了。”而这一千只掌握着的不同“物”的手,在无法准确定义与解释之外,同样向我们暗示,黄永砅并不打算,或者说根本就不打算,在他的作品中向我们披露这个世界的本质,因为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的本质根本就不存在。曾经与黄永砅在展览《占卜者之屋》中合作过的费大为认为,黄永砅在对待“阐释”与“本质”之间矛盾可以用禅宗来进行比较,“两者说的就是一个道理——语言是不能被传达的,语言是没有用的。但是禅宗,光是《五灯会元》就有20卷,啰哩啰嗦讲的就是一句话‘千万不要相信文字’”。

  如此一来,我们必须将黄永砅的作品置入当代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Derrida)“哲学终结”的语境之中。哲学作为一种智慧之学、求知之学诉诸于人的理性,哲学文本必须以科学文本为范例,必须诉求于理智直观或是逻辑推理,而“修辞”和“隐喻”对于哲学的写作来说是没有用处的。“隐喻”是文学写作中的特有现象,它的隐晦曲折只能用于增强文学的美学效果,而不利于直接表达真理。“真理是无蔽的,哲学作为真理的化身也应当是朗照澄明的,它的语言应当是纯粹的、非物质化的。”“哲学家的工作就是将自己内心中已经澄明的真理或思想表达出来,最为理想的表达方式当然是直接的、面对面的言语交流,这样可以保证真理在传达过程中不至于受到损害,不至于造成意义的流失。”但这样做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就只有借助于文字,为此,哲学的陈述必须是逻辑的和理性的,应使语言尽可能透明易懂。

  “而在德里达的论述中,所谓哲学的终结,并不是指哲学写作已不再必要和没有意义,而是说已经不存在一种拥有真理诉求的优先权的哲学,不存在某些论题——如真理、永恒、理性、思维规律等——专为它所有的哲学,也不存在其意义只有唯一一种解释的哲学。不仅这种哲学不存在,而且连这种意义上的‘书’也不存在。”德里达否定任何意义上的中心的存在,只有“活动”存在。很显然,擅长利用中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性进行创作的黄永砅,他的作品所蕴含的意义正是在这种反复嫁接、增补、互相补充、互相组装中充满了怀疑主义的精神,更构成了中国当代艺术中一个非常独特的知识体系(当然这种知识体系本身即是充满了怀疑的)。汪民安解释说:“《千手观音》中包含了西方理性主义、科学主义的观念(词语)跟东方神秘主义的、非理性的知识两种不一样的知识系统。藉由相互撞击、相互瓦解、相互调侃,在本质上体现出了相当强烈的‘怀疑主义’精神”。而我们从黄永砅的作品中所看到的既非西方也非东方,唯一明确的意义和观念已然扭曲,甚至轰然坍塌。“作为一位智者,黄永砅打破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意义神话和崇高神话,对当代艺术的发展起到了开拓性的作用”,

  在德里达那篇著名的演讲《难题:无望地——(互相)等待在“真理的边境”》中,德里达如此描述他一生所作的哲学工作:“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难题’这一词选来做这篇文章的标题。在这一词的事关生死的意义上,我除了知道我将到的地方是’不知道将走到哪儿’以外,真的不知道我将走到哪里”。“我给予’难题’这一词以复数形式,真的不知道我将走到哪里;以及,如果有什么东西将要穿越,是否允许我与它一起穿越。我惟有能回想起的是,许多年以来,这个古老的、陈旧的希腊语‘难题’,这个老得掉牙的哲学的与逻辑的词汇,经常把它自己强加于我,最近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太平广记之结束,马戏团的到来”的策展人郭晓彦如此评价黄永砅:“萨义德说有两种成熟,一种是智慧和年龄达到了特殊性的一种阶段;另外还有一种成熟是他不断地反叛自己,不断地能够前行,能够打破自己的一些成功之处再继续前行。”很显然,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的黄永砅,在那片陷落于过去与未来的世外之地,依然在徘徊中前行。

  文>霍雨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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