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磊:数字与上帝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关系,数字,上帝
  • 发布时间:2015-03-11 15:16

  我尝试描绘痛苦,没有明确的逻辑,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欲望之手在人的身体上不断增长,像翅膀,却无法飞翔。人们相互束缚,相互挣扎,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世。爱欲高悬在空中,孤独而脆弱,爱欲过后却回到一粒灰尘。人对自己的肉体恋恋不舍,可能这只是无数次生命中的一件衣裳。动物们冷静地观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尽管它们自己已成为了祭品。——田晓磊

  这是田晓磊对于数码影像作品《关系》的自述。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人类在冰冷的科技与人性的挣扎之中,似乎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不安和矛盾。初见田晓磊的作品,很难不被其影像中隐含的这种矛盾、忧郁、悲伤的情绪以及精致华丽,天马行空的超现实意像所吸引,令人惊异的想象和迷一样充满未知的“情节”,带领人们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没有回答的终极追问——我们的生命将去向何方?被何种不可逃脱的力量束缚着?人类痛苦的根源是什么?欲望到了极限会怎样?

  “在创作时,我把看似很哲学的问题用动画的方式重新提问,用另一种视角来描述我理解或我不理解的事情。”田晓磊如是说。

  200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数码影像专业的田晓磊,拥有多年写实绘画训练的基础,这种训练所带来的坚实的美学素养在他的影像作品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写实、唯美、冷静的影像语言,粗糙而带有未来感的声效运用,充斥着象征、隐喻的超现实主义意象,共同构筑了一首首流动而神秘的视觉之诗,在此下和未来之间,真实和虚幻之间,如永动机般不停地摇摆、涤荡。

  被渲染的诗歌

  田晓磊认为如果将自己的作品比喻成文字,那么他们更像散文诗——不那么工整,但互相有关系,有共同探讨的主题。虽然坦言自己高考语文成绩只有78分,也经常写错别字,但是田晓磊对于诗歌和文字的开放、延伸性却十分着迷,他每一件作品都会书写一段自述,将自己的思想用文字进行梳理和表达。

  断臂的维纳斯在开屏/千万条机械手臂/像是在报复失去手臂的日子。

  灰色的城市长出了金属的器官/他们美妙的快速蔓延/活了还是死了。

  红色的胀满睾丸酮/带着人们向天空飘去/他们越来越高/越来越亢奋。

  古典水晶椅子只有三条腿/缺腿的地上散落着一地枯干的树枝,

  椅面上一个色子在飞速旋转/谁是下一个。

  几何体金属/拉起了人类手臂/像耶稣像子宫/在缓缓上升。

  佛在瓶中/瓶在大海中/漂。

  这是田晓磊在2014年的新作《诗歌》中的写下的文字。语言的诗歌和影像的诗歌之间同样构成了一种微妙、紧张的关系,似乎关联但极力在摆脱着彼此。时长四分钟的影像装置作品《诗歌》由四块屏幕组成,将观众包裹其中。四块屏幕相互独立又联系着,可以看做是四个不同空间、时间的平行世界,也可以看做一个世界的不同角度。四个屏幕同时播放,人的眼睛自由切换,在多屏之间产生一种特殊的蒙太奇效果,也使观者最大限度地融进作品中,并不断转身调整观看的屏幕。

  《诗歌》更像是在虚拟空间的一件大型的装置,其画面中运用了许多象征和隐喻的元素,也融入了对于超现实主义画家玛格丽特的一些意象的解构,正如文字的诗歌般引发人们的无限联想和心底隐秘的莫名情绪。

  比如在一把三只腿的精致水晶椅子上快速旋转的骰子,象征着造物主永恒的,充满不确定的造物方式,而一只原始的树枝作为椅子的第四只腿,它的存在似乎提示了这一场轰轰烈烈、面目全非的进化过程,就像人类从远古的鱼或单细胞海藻进化到今天一样;断臂维纳斯背后生长出千手观音般的机械手臂,将人类过去的局限、遗憾和未来科技的无所不能揭示出来,也令人感到挑战和恐惧;光亮、具有反射性的金属材质,传达出未来世界精致、透明和脆弱的质感;冰冷的大脑带着残缺的人脸面具,似乎还想掩盖自己的异化过程,大脑上生长出像鹿角一样的犄角——犄角是灵性的象征,是灵性升级的产物,所以有些神话人物会有犄角,而无限发展的科技是否能像犄角一样提升肉体的灵性?

  田晓磊喜欢神秘,喜欢玄机,喜欢不确定性——这是他所认为的影像语言的最大魅力。在创作《诗歌》时他讲自己对于未来的想象画成草图并融入在影像中,具有讽刺意味的、怪异的意像可以看作是对玛格丽特和达利的致敬。而作为一种拼贴,这些意象之间的结合相当随意,并没有可以遵循的逻辑关系,这让整个作品如同一个梦境,在混沌中挣扎着,带给人强烈的疑惑和不安。

  在田晓磊的作品中,不难看出影像艺术家、中央美院数码影像专业教授缪晓春的影响。在美院毕业后,田晓磊曾经为缪晓春做过一段时间助手,也是在他的影响下决定把当代艺术作为职业进行下去的。在田晓磊看来,缪晓春的作品宏大而奇幻,解构了经典美术史,这些都对他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2012年的作品《春秋》是视觉上更加缓慢、冷峻、素净的一件作品,手的骨骼如树木般从人的耳朵、后背之生长出来,完成着枯荣生死的轮回,像是一场悬浮在五界之外的涅槃。手是田晓磊喜欢运用的意像,相似的意像也出现在作品《关系》中。“那些手是欲望的一个象征,不停地长,长成一棵树,最后把人牢牢禁锢。作品里的开始有一些线,象征着人最初与大自然的联系,像根或触角一样,然后慢慢断掉——人现在跟大自然的关系好像是割裂的。”田晓磊说。

  在布睿克艺术空间艺术总监Filippo Fabrocini看来,在田晓磊的影像作品中,“一双双从人的躯干上伸出的手显得孤单而脆弱。它们看起来像翅膀,却无法使人飞翔。它们向外伸出,却触碰不到同类。当一双充满欲求的手与他人相遇,它们也把对方石化为白骨——没有灵魂的物。这一切都是折磨。在作品中有许多动物没有喜怒地浮动在生命无尽的循环中,它们在不同的衣装下重复着自我,不能左右时间。它们是我们生命的见证者,直到我们逃出生死的无尽循环。”

  科技和未来的图景

  凯文·凯利(Kevin Kelly)的《科技想要什么》一书中从生命进化史的高度论述作为生命的整体,他认为科技不是由线路和金属构成的一团乱麻,而是有生命力的自然所形成的系统。人类不是进化的终点,而是生命和人造产物的过渡品,科技是生命的延伸,它不是独立于生命之外的东西。

  这种观点与田晓磊的思想不谋而合,他经常把科技和宗教放在同样的高度去考虑。“在我看来科技和宗教信仰是一个平行线,科技进化迅速时期人们的宗教信仰就会滞后,当科技带来灾难或毁灭性战争时宗教就会赶上,人总是需要一个’妈妈’的关爱的,也许科技变成独立生命体后就是上帝的另一个版本了,现代人大多数人信仰的是科学。”田晓磊如是说。

  他的作品着眼于科技与人类的关系,并将冰冷的科技产物与人类肉体融合在一起,仿若科技是人类不可分割的一个器官。作为80后青年,田晓磊也同样深深地陷入“手机控”、“电脑控”的生活中,每天花在电脑和手机上的时间甚至超过睡觉的时间。“我越来越感到未来手机等互联网设备,将会变成身体的一个器官(比如现在可穿戴智能硬件已经渐渐成为主流),就好像鸟儿要适应三维空间需要进化出翅膀。于是我感兴趣去设想未来生命的存在状态,科技在未来的进化形态。”这也是田晓磊创作《诗歌》的思想根源。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时代,每个人都浸淫在科技带来的便利和异化之中不可自拔。在2011年的作品《欢乐颂》中,田晓磊用电脑构建了一个游乐园小岛,在这个岛上,快乐、浮躁和不可满足的欲望充斥着每个角落,表面光鲜的人们无法自己已经被禁锢在快乐表象的虚无之中。而这对于田晓磊来说,就是要利用数码的浅薄和快速,用没有深度的东西来接近现代的感觉。

  “电脑的好处是擅长阵列、复制,能营造气氛,有很冷的状态。虽然电脑味儿很足,但别的媒介不太能达到这个效果。它的缺点就是带塑料味,数字化,太干净。不过这劣势也能变成一个优点,在《欢乐颂》里的人物就是塑料味儿的,反光强烈,它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感觉,很消费、快速,时尚,廉价便宜,很有时代感。如果人都做得很精致细腻古典,反而不是这个味儿了。”田晓磊说。在他看来,反射、折射代表未来世界的一种质感,未来会更加透明,正如互联网时代的人们已经更加透明化了一样。

  虽然有着良好的科班出身,但田晓磊并不是一个技术控。因为在他看来,数码影像只是这个时代一个很具有代表性的工具而已,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但这不是艺术家应该主要关注的重点。他甚至会拒绝技术上的完美,因为那种“生的”、“糙的”的感觉,恰恰是艺术存在的空间。好的艺术必定与好莱坞的视觉特效是背道而驰的。

  在创作中,田晓磊认为艺术家担当的就是造物主的角色。当然,做造物主也挺操心的,大量数据和繁重的建模、渲染工作让无力感也常常如影随形,但这就是他所热爱的这个工具的特点。在科技带来的眩晕和可能之外,他更相信人类的灵性和宗教般神秘而伟大的力量,在主宰着这个荒凉而美好的世界。

  文>王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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