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主”罗马尼亚如何追回海外文物

　　在接下来的10年里，偷盗文物者以从贪腐官员买来的木材砍伐许可证为掩护，将摩托车甚至越野车开进了山区，一车车地拉走他们在地下的发现。

　　近日，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展出坐佛像是中国被盗文物“章公六全祖师”肉身像的消息被曝出，这使得继前两年圆明园十二生肖兽首被拍卖后，追索海外被盗文物再次引起人们广泛关注。

　　实际上，去欧美的一些博物馆看看就会发现，不仅中国，广大亚非拉国家都算得上是文物流失的“苦主”，甚至即使在欧洲内部，包括南欧和东欧国家在内的珍宝文物，也被西欧邻居通过各种手段“拿去”馆藏。

　　近年来，不少国家都试图通过法律手段追索当年流失文物，比如，希腊就一直想拿回被大英博物馆陈列的雅典帕特农神庙，但成果寥寥。相比之下，罗马尼亚就幸运得多，其部分被盗文物虽在海外几经辗转，可最后还是回到了故国的博物馆。

　　达契亚的战后传说

　　估计只有少数历史学家才听说过达契亚人这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族群。达契亚是2000多年前古代罗马帝国对现在罗马尼亚地区的称呼。

　　公元二世纪，罗马帝国皇帝图拉真曾经亲征达契亚，将达契亚古国收入到帝国的版图中。在古国时期和罗马时期，达契亚人都创造出地区性的文明，留下大量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文物。

　　不过对很多人来说，初次见到大批达契亚古国文物不是在博物馆，而是在拍卖行。1999年12月8日，佳士得拍卖行在纽约对上百件来自达契亚古国的文物进行集中拍卖，其中包括蛇形的黄金手镯和大量金币等。

　　当时佳士得拍卖行对蛇形黄金手镯的估价为10万美元，但蹊跷的是，竞拍中这件拍品的价格喊到6.5万美元后，拍卖被中途取消，这件文物和它的所有者从此隐身于地下文物世界的阴影中。对此有猜测称，这件文物的来历并不干净，很可能是罗马尼亚的盗墓者和国际走私者联手合作的产物。

　　在距离纽约半个地球之外的罗马尼亚，年轻的历史学家奥博兰德尔被那场拍卖会的拍品目录和手镯照片所吸引。从那之后，他投入大量精力，花了近十年时间来追溯这件神秘文物的来源。现在已经成为罗马尼亚国家历史博物馆馆长的奥博兰德尔结合掌握的史料，从收集追踪被盗文物的谣言开始入手，顺着这条线索追溯，终于将这件昙花一现的蛇形黄金手镯和该国山区里被盗的文物联系起来。

　　经过接下来几十年的调查，考古学家在达契亚古国又陆续发现了十几件风格类似的手镯和数百枚金银币，这都为人们重新认识达契亚古国的社会和宗教提供了新线索，但这些发现也让专家们忧心忡忡：因为他们有线索证实，有更多的文物已被盗流失。

　　偷盗文物的十年盛宴

　　这些文物都和1900多年前的战争有关。地处罗马尼亚中部山区的萨米泽盖图萨曾经是达契亚古国的首都，罗马皇帝图拉真当年带领大军兵临城下，经过两次大战攻下了这座城市。作为征服者的罗马人，在自身的历史中除记载了代表荣耀的胜利外，还提到了大量黄金和白银组成的令人目眩的战利品。

　　罗马皇帝带着丰厚的战利品班师回朝，并在罗马竖起了炫耀武功的图拉真柱，而在战火中被付之一炬的萨米泽盖图萨则逐渐被世人遗忘。然而在民间，有关达契亚黄金宝藏的传说却流传下来。住在附近的一代代人在传说的诱惑下走进满是废墟的山岭，试图挖掘出一些当年留下的奇珍。

　　大批达契亚宝藏重见天日是在1989年，正值罗马尼亚历史上另一个政局动荡的年代。

　　偷盗文物者趁着当局无暇顾及的时候，将之前被禁止的金属探测器带到了萨米泽盖图萨地区，并在茂密的树林和崎岖的山地中屡有斩获。

　　在接下来的10年里，偷盗文物者以从贪腐官员买来的木材砍伐许可证为掩护，将摩托车甚至越野车开进了山区，一车车地拉走他们在地下的发现。“那是一股淘金热，那些人能够不受干扰地盗挖。”奥博兰德尔说。

　　由于萨米泽盖图萨遗址1999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使得偷盗文物的盛宴直到那时候才逐渐结束。

　　被抓捕的偷盗者向罗马尼亚警方供认，出现在纽约拍卖会上的蛇形金手镯是他们在1998年发现的，当时手镯被放置在上千枚金币的上方。为了庆祝这个大发现，文物偷盗者们还在发现地附近的一棵树上做了标记，在附近继续大肆挖掘。偷盗者表示，自己从没担心过会因偷盗文物而被逮捕。

　　按照罗马尼亚警方的记录，有一伙偷盗者在2000年5月也发现了大批文物。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这伙人的金属探测器蜂鸣不止，他们先是发现了一块两米见方的石板，打开后下面隐藏着一间小小的密室。在密室里，偷盗者发现了10只达契亚风格的纯金手镯，每只都有大约1.2公斤重。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偷盗文物者在萨米泽盖图萨又至少发现了14只类似的手镯。“偷盗文物的人有超常规的思维，他们因此收获颇丰，”奥博兰德尔说，“毕竟，没有考古学家会去搜寻75度的陡峭斜坡。”

　　全球追寻

　　达契亚的宝藏是近几十年全球考古界最重要的发现之一，而大量的文物外流也引起了罗马尼亚的重视。警方不断加强打击文物偷盗的力度，同时博物馆和法律专家也与欧盟和美国协调，争取促成文物回流。在萨米泽盖图萨被偷盗的达契亚文物中，很大一部分都通过走私的渠道被运往了海外。在上世纪90年代末，美国、法国和瑞士的古董市场上都出现过达契亚文物的身影。

　　虽有一部分在拍卖会上抛头露面，但更多的还隐藏在私人收藏家手里，这增加了文物追索的难度。

　　美国芝加哥的古钱币交易商哈兰·伯克回忆第一次见到达契亚金币时的情景。他说：“那种金币刚出现在市场上的时候，要价是一万美元一枚。我一度认为那是假货，可后来市场上出现了大量那种金币，价钱也跌到了300美元一枚。”伯克说，他买了几十枚达契亚金币，后来通过邮寄目录的方式出售给客户。

　　一般来讲，古钱币是难以追查溯源的，因为经常会有私人收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流出来。伯克在买卖这些达契亚金币时并没有看到金币的所有权历史。“很多相同的钱币一下子涌到市面上是非常罕见的，其中会有蹊跷，”伯克说，“卖方从来没有告诉我们关于这些钱币的来源。”

　　罗马尼亚相关部门却一直都在寻找证据，向世人证明包括古钱币和手镯在内的文物都源自萨米泽盖图萨。学界和警方共同敦促政府出面，从欧洲收藏家那里买回达契亚手镯的一系列交易。作为回购协议的一部分，文物当初流出罗马尼亚的渠道也被揭示出来，这有助于罗马尼亚当局确认文物偷盗者和走私者的身份。

　　在美国的文物追回也取得了进展。警方在钱币交易商伯克的帮助下，与买家取得了联系，这使得罗马尼亚能够买回那些流散在海外的金币。这条线同样牵出了最初的卖家，最终几名文物偷盗者在罗马尼亚的法庭上认罪。

　　罗马尼亚的海外文物追回陆续取得进展。罗马尼亚警察总署犯罪侦查局局长布若尔·弗洛雷斯库表示，近年追回的29件国宝均为达契亚古国和罗马帝国时期的珍贵文物，经罗马尼亚、欧盟以及美国的相关机构鉴定都是真品。

　　为了防止更多文物流出，罗马尼亚法律规定，当事人当初若能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发现文物情况，就能获得相当于文物价值一半的奖金，而不会被告上法庭。

　　除了堵住文物外流的口子外，追回文物也离不开其他国家的帮助。罗马尼亚国家历史博物馆2013年展出了从英国追回的达契亚时期的金币145枚，这些金币是英国多佛几年前从一名罗马尼亚人的行李中查获而来的。经过与英国的沟通，这批价值超过20万英镑的走私文物最终回家。罗马尼亚外长科尔勒采安说：“这些金币运回国内具有象征意义，是对罗继续追回流失文物的一种鼓励。”

　　截至目前，罗马尼亚追回达契亚文物的行动多达11次，追回的文物包括13个达契亚时期纯金手镯，两个达契亚王室礼兵盾牌上的铁质浮雕，289枚金、银币以及14件黄金饰品，等等。这些文物都被收藏到布加勒斯特国家历史博物馆。

　　对于罗马尼亚来说，追索文物之路依然任重道远。塔尔诺韦亚努估计，从萨米泽盖图萨被偷走的达契亚文物珍品至少包括100公斤金制品和500公斤银制品。目前还有约2000件罗马尼亚文物流失海外，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件，是十多年前在纽约拍卖会上惊鸿一现的蛇形黄金手镯。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吴春丽/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