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遇上娘

　　天已黑透，蓝色天幕上的星星诡秘地眨着眼睛。我从草窝中探出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真舒服！

　　在村子东头的一处破房子前，我几乎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撬开了大门。我窝在草垛里面，已经观察半天了，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人，更为庆幸的是，她没养狗，这叫我进门容易了许多。

　　我是谁？是贼！我承认自己曾经是个不错的瓦工，但现在，真的沦落为贼了。

　　屋里，微弱的灯光下，一位老人坐在马扎上。看不出老人的年龄，头发乱蓬蓬的，大襟褂子早就褪了色，分不出是灰还是蓝。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于我的到来，没有惊慌，几乎没什么反应。好像我今夜本就该来似的。

　　老人用她那混浊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但这是徒劳的，她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又伸出手，摸索了一会儿我的脸。

　　“栓啊——”老人的哭喊，像六月里的一声闷雷，我惊呆了。没容我反应过来，老人就死死地抱住了我，开始了长一声短一声地嚎：“你个伤天理的，不讲良心的孩儿，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撂下我孤老婆子远走高飞这么些年……”

　　我有些不自在，怕老人的哭声会招来旁人，好在，老人的房子在村头，离别的人家还有一段距离。

　　老人鼻涕眼泪地嚎够了，才想起来：“光顾高兴了，你小王八稿羔子还没吃饭吧？看看娘老糊涂了，娘给你烧饭。”老人摸摸索索地往锅底添柴禾。

　　火生着了，橘黄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晃若隔世，我已经许久没看到这么温暖的火光了。

　　老人找出了半扎子挂面，哆嗦着往锅里下，许是柴草不是很干，许是她太激动了，竟然猛列得咳嗽起来。

　　这一夜，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我睡得无比踏实。竟然没有梦到那个拖欠工钱的老板，没梦到自己那让人心碎的破家和那个因为没钱治病过早离世的媳妇。天快明了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一群人在后面举着火把追，我在前面没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动，原来被一根藤死死的缠住了。一激灵，我醒了，想翻个身，却翻不动，原来老人用一只手，攥着我，像若干年前的母亲。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暖。

　　老人醒了，她悄头蹑脚地下了炕，去了外间，可能准备早饭去了。

　　我听着外面渐渐苏醒了的村子，鹅鸭大声地叫唤，公鸡在长一声短一声地打鸣，有人使劲的咳嗽，接着就有咚咚的三轮车声、咯吱咯吱的牛车声和哐啷哐啷水桶的叫唤声了。

　　我有些后悔，本来应该早些醒，早点离开这里，这不是我应该待的地儿，天亮后，老人认出我不是他儿子，就不好收拾了。

　　我起来了。“快洗把脸，我给你做你爱喝的疙瘩汤。”已经来到院门口的我听了这话，两条腿竟像灌了铅，钉在那儿了。

　　太阳升起来了，照得人睁不开眼。几个月昼伏夜出的生活，竟然让人不适应了呢。老人指着院里的两垄白菜，说，栓，我眼睛看不见，你给我浇浇吧。我听话地从门口外面的一眼井里，一桶一桶的提水浇白菜。清亮亮的水在菜地里肆无忌惮的流淌，没来得及醒下去的水里，照出了太阳的影子。老人坐在马扎上，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这些年，你去哪了？”

　　“……我，我……”

　　“对啊，你不是去城里打工了吗？”

　　“对，对。”

　　“看我这记性，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

　　“不走了，娘。”

　　老人听了这话，裂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笑得很知足，很知足。

　　我猜不透，老人老糊涂了，还是自己和她儿子确实有些像。

　　我何尝不想在这永远待下去呀，真的不想过那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娘，我不在的这几年，恁怎么过来的？”

　　“我每月有60块的养老金，村里每年还有400块的困难补助，够花了。”

　　就靠这么点钱过日子？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娘，身子骨还好吧？”

　　“脑子也不记事了，眼也看不清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口袋，但摸也是白摸，好久，都没偷着钱了。

　　我隐隐有些后悔，就是家里再难，也不应该把板砖拍到包工头儿的头上。就算进监狱，也就几年的事，那小子也没死，我不该逃，更不该走向这小偷小摸的路。

　　从村长家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我给老人挑满了水瓮，劈下了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然后我对着老人跪了下去。“娘，我欠下债了，您等我回来，挣干净的钱给您治眼睛。”

　　老人呢喃着：“傻孩子，老婆子眼瞎心不瞎，能感觉出来，你是好孩子！”

　　村长陪我走出村子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议论，“好人有好报，孤单了一辈子的老人这回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