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

　　雪落了一夜，村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留下一点儿缝隙，黄鼠狼、野鸡、野兔、虫子也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巢穴，昏昏欲睡，不愿灵醒过来。也有一些生灵，逆道而行，在冰雪世界里到处窥探，觅食求偶，引吭高歌，观望多彩的世事，自然，它们的命运是悲惨的，或被同类鄙弃，或走失于丛林，或上了猎人的当儿，被剥了皮，卸为几块，既炖又煮做了美食。？？

　　文义好做此事，且乐此不疲。每逢大寒之日，他带上十几米长的细铁丝，将其折为数份，每份又在端头做一小孔，将另一端引穿而过，便为圆形状，即为兔圈。此圈虽简单，却常常置野兔们于死地，若兔子不慎误入其中，越用力，圈越紧，直至一命呜呼。每次在荒沟里下了网，隔几日，他就去一一查看，待捕有猎物时，便喜笑颜开，吼上几句秦腔以抒心里之快。

　　后来，文义娶了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便不再打猎。他去了外地打工，回家次数甚少，媳妇在家种地务田，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过了两年，文义媳妇怀了孕，文义便匆匆打城里赶了回来，专门服侍起了媳妇。每天，他早早起床，生火做饭，打扫庭院，然后去地里挖地头，施肥喷药，他一心等着媳妇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有时，他独自抱怨：“娘如果在该多好！”

　　文义爹在文义三岁的时候，下沟打猎，不慎被野草蔓绊住了脚，从沟上面翻滚了下来摔死了。文义娘是在文义刚娶妻一年后的一个晚上离世的，那些天，文义整日肿着眼睛，他已不知道眼泪的味道了，因此种种，文义便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儿子。

　　数月后，文义媳妇生了产，文义连忙跑进了屋子，抱起娃娃一看，竟是一个小女孩，顿时颜色大变，体无知觉，大脑里一片空白，身子轻如一张白纸，他放下孩子，背上行囊，头也不回，便又去了西安城里打起了工。他竭力忍住悲伤，安慰自己道：“么事，会生牛牛娃的。”可他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恐慌。晚上睡不着觉，梦一个接一个，有日，他梦见自己竟然生了八个女儿，吓得出了一身汗，爬起来，照住脸颊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谁知，此后数二十年间，文义媳妇果真未生出一个儿子，只给文义留下了五个女儿。文义觉得自己愧对祖宗，经常半夜而起，跪在父母亲的灵牌前哭诉心中的委屈。他自己觉得，没有儿子，这个家庭就不算个家庭，在村人面前也抬不起头，平日里，他见人便支支吾吾，应付过去了，他总怕别人截他没有儿子的短。

　　文义开始喝起了酒，脾气也越发暴躁了，他经常在家里要么是摔了油坛子，要么就是动手打老婆。其妻实在忍受不了，有次竟去沟边寻短，可正好被正在麦草垛背后屙屎的文义瞧见了，文义裤子都没提，径直过去将其妻抓个正着，啪啪又是两个耳光，他又是骂又是吓，并警告其妻若下回再去寻短，他定将五个女儿全部掐死。其妻害了怕，打后，从未寻短一次。

　　渐渐地，五个女儿相继长大了，可文义还是做着自己的儿子梦。五十岁那年的某天，文义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他说佛祖托梦令他今日去沟南坡上去套猎，并强调一定要食其肉，方可生一儿。那天，文义果然收获到了猎物，是一只硕大的老鼠，回家后，文义将其炖着吃了。一年后，文义媳妇果真生了个儿子，晚年得子，文义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他从村南头跑到村北头，大声喊着：“俺也有儿了！”他见人便说，嘻嘻哈哈，露出一嘴黄牙。傍晚时分，他跑回家，叫了声“儿子啊”，然后便跌到在了院子里，笑着永远地睡过去了。

　　文义死后，在他的葬礼上，五个女儿皆未滴一滴眼泪，只有文义媳妇怀里的小儿子呜呜啦啦哭个不停。后数年，五个女儿相继嫁到城里去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如今呢？文义的那个小儿子也早已去城里打工了，只有文义媳妇白着一头头发，整日蹲坐于庭院门口，微微张着嘴，露出一口空旷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