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第一个获得雨果奖的亚洲人

  • 来源:方圆
  • 关键字:刘慈欣,科幻小说,雨果奖
  • 发布时间:2015-09-25 14:39

  文艺界一直有句话,叫做“艺术源于生活”。刘慈欣不以为然,表示科幻文学恰恰是不需要太多生活体验的文学。因为它无法去体验

  最近,科幻作家刘慈欣火了,他的一部长篇科幻小说《三体》,在获得第七十三届雨果奖最佳长篇故事奖后,接受了数十家媒体的采访,频频亮相已让他觉得有些疲倦。

  刘慈欣获得的雨果奖,是世界科幻文学的最高殊荣,他也是获得该奖的第一位亚洲人。不过,谈起获奖这件事,刘慈欣非常谦逊、低调。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刘慈欣表示,“能获奖,我非常高兴。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我写作的初衷是为了给大家看,不是为了拿奖”。

  8月29日北京图书博览会作家交流区上,是刘慈欣在获得“雨果奖”后首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在谈及获奖时,刘慈欣说道:“我还挺高兴的,中国科幻晚清开始从西方输入,如今我们的科幻反向输出到西方,这条路整整走了100年。”在刘慈欣看来,中国科幻从诞生之日起,到今天传播到西方并获认可,是由几代科幻作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在我之前,有很多推广科幻文学的前辈,从梁启超最早开始写科幻色彩的文字到鲁迅,到郑文广、叶永烈等前辈的辛勤耕耘,一直到现在,我是很荣幸地接过了这阶段性冲刺的最后一棒,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拿到了这个奖。”

  但是提及《三体》摘得“雨果奖”对中国科幻文学的影响,刘慈欣认为这只是一个个例,却不一定带来中国科幻文学的巨大发展。“毕竟中国的科幻迷的群体是非常小的,中国科幻作品每年的出版量和美国也是没法比的。中国科幻文学要走的路还非常遥远”。

  科幻的特殊性在于它不是来自于生活体验

  1963年出生的刘慈欣,从小生活在山西省阳泉市,一个算不上知名的工业城市。1985年,刘慈欣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毕业以后,分配到阳泉市娘子关水电站工作,此后便一直在这里居住。除了出差,他几乎不曾离开这里。

  有科幻作家崇拜刘慈欣,形容娘子关是“科幻胜地”,其实娘子关离城市很远,基本上就是穷乡僻壤。刘慈欣就是“藏”在这样一个地方,完成了他的大部分科幻著作。

  文艺界一直有句话,叫做“艺术源于生活”。刘慈欣不以为然,表示:“科幻文学恰恰是不需要太多生活体验的文学。因为它无法去体验。”

  从1989年开始,刘慈欣从一个科幻文学的阅读者,转型为科幻文学的创作者。他创作的第一篇科幻小说是《西洋》,那时候娘子关十分闭塞,既没有书店,也没有图书馆。当时,为了找到足够的资料,刘慈欣特意从娘子关坐上铁皮火车,经过7个小时颠簸到北京,找到一个书店,才查阅到相关资料。

  小说《西洋》中,郑和率领着240艘海船从西太平洋穿越印度洋,直达西亚和非洲东岸,然后一路西下,穿过好望角进入欧洲。“明朝,郑和的舰队超过了欧洲舰队的总数,当郑和的庞大船队遭遇欧洲海军的几十艘海船时,你会想象历史将如何改写?”刘慈欣说,可惜这篇小说因为众多原因一直没能发表,这也是他唯一一篇没有发表的作品。

  对刘慈欣来说,写一部小说往往用不了多长时间,最花时间和精力的就是构思。在他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超新星纪元》的时候,为了构思一个好的情节,刘慈欣想尽了所有办法,最后他发现“只有在走路和坐车的时候,思考才会活跃一些”,于是他有时一不留神走出十几公里,走得天黑了才醒过神来,然后又往回走。这部小说也是几经易稿,花了10年时间删删减减才得以发表。

  从创作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到现在,刘慈欣一共写了短篇科幻小说30余篇,长篇科幻小说6部,全都是他在偏远的阳泉娘子关利用闲暇时间完成的。“我的工作忙起来也是很忙的,闲的时候也比较闲。我自己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不忙的时候就构思一些情节,下班回家后,就熬夜到两点多,写个三千到五千字。”刘慈欣说。

  中国第一批科幻迷

  “我的生活经历很平淡,没有啥特别的事情。童年也很普通,好像没有什么我可以回忆的。”在刘慈欣的记忆里,他中学时文理科成绩都是中等偏上水平,不好也不坏,性格又比较内向,从小到大和老师的关系都比较疏远,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不是那种“受关注的学生”。高考时,能选的学校和专业就那么几个,他选择学水力发电,是因为毕业后可以有稳定的工作。

  刘慈欣的父亲是一位军人,参加过解放战争。解放后,父亲随部队进入北京,后转至中国煤炭设计院工作。但是在刘慈欣3岁的时候,父亲就因为“文革”,被下放到阳泉做了一名普通的矿工。

  小时候最让刘慈欣兴奋的大约就是看科幻小说了。父亲常常从北京带过来很多书,全都藏在床底下,都是文革时的禁书。刘慈欣发现了,就偷偷拿出来,一本一本地看。那些书里,有莎士比亚的著作、苏联作家的小说,他都没有感到太大兴趣。直到读到凡尔纳的《地心游记》,刘慈欣“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震撼,很奇特。因此便喜欢上了科幻小说”。

  “我大约是中国第一批科幻书迷了。”刘慈欣回忆,当时的中国还没有“科幻”这个词,当刘慈欣拿着《地心游记》问父亲这是什么书时,父亲告诉他,这是科学幻想小说。没有人能给他进一步解释科学幻想是什么东西。在“文化生活匮乏得无法想象”的时代,刘慈欣只能一遍遍地读箱子里的那几本“科学幻想”小说和《十万个为什么》等科普书籍。与科普书籍相比,他觉得凡尔纳的书“更浪漫,读的时候觉得离科学很近”。

  刘慈欣看的第一部科幻电影是《未来世界》,那是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之后第一批被引进到国内的几部美国电影之一。他还记得那时电影院的盛况,普通观众连夜排队都不一定能买到一张电影票,放映时,影厅的过道都站满了人。

  刘慈欣初一时,文革结束了。也是在那一年,中国科幻开始进入黄金时代,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童恩正《珊瑚岛上的死光》等书出版,引起不小轰动。刘慈欣喜欢的凡尔纳的作品也相继在国内出版,“那时的科幻市场尽管繁荣,但书的总量仍然有限。全国就那么几家科普杂志、几个出版社在出长篇小说,每出一部你到书店都能看见,所以每年出版的科幻小说我全都看过。”刘慈欣说。

  写科幻是对平淡生活的补偿

  谈起如何从一个骨灰级科幻迷变成中国科幻文学的领军作家,刘慈欣认为,这种转变只是人生对他已经变成泡影的理想和平淡生活的补偿。

  刘慈欣大学时,有过当科学家的想法,但要当科学家就得读研究生,他便没有考。“考了也考不上,当时考大学的录取率也就不到百分之四,考研就更难。所以我们班没一个考的”。

  后来,刘慈欣放低了自己的理想,决定做个工程师,偶尔写写小说。他工作以后,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让他觉得很无趣。起初,他还和同事们打打麻将,但是,在一次输光了一个月的工资以后,他觉得应该要做点事情,不能这么无所事事。于是,他开始着手写小说。

  就这样,白天他是穿梭在工厂里的工程师,晚上他就用键盘敲击出浩瀚星空。

  1999年,刘慈欣一鸣惊人,短篇小说《鲸歌》被《科幻世界》杂志刊载,这也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同年,他以短篇《带上她的眼睛》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一等奖,这是他首次拿奖。

  此后,这位蛰居娘子关下的工程师保持了旺盛的创作力和高质量的写作水平,创作了《乡村教师》、《朝闻道》、《镜子》等中短篇小说,并连续10次蝉联中国科幻界最具权威的大奖“银河奖”。最终,他的最得意的作品《三体》获得“雨果奖”,正式奠定了刘慈欣在中国科幻文学界头把交椅的地位。

  俄罗斯文学和阿瑟·克拉克开启了他的创作之路

  谈及科幻创作,刘慈欣认为,虽然他读的第一本科幻著作是凡尔纳的《地心游记》,但是对他造成重大影响的并不是凡尔纳、威尔斯这样更早更传统的科幻作家,而是英国科幻小说家阿瑟·克拉克。

  1981年,刘慈欣参加高考的这一年,第一次读到了克拉克的经典之作《2001:太空漫游》,那种广阔、深远的感觉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阅读体验。“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使我深深领略了科幻小说的力量”。《2001:太空漫游》这部在科幻小说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将读者带入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宇宙空间之中,使读者体验宇宙与生命的神秘。

  刘慈欣坦言,是克拉克让他产生了写科幻的念头,而他的科幻文学创作就是从对克拉克的模仿开始。刘慈欣说,他的“三体”系列就是对《2001:太空漫游》结构的模仿。

  有读者评价刘慈欣的小说,文字中有一种厚重感,沉闷压抑。对此,刘慈欣说,他的文风是受俄罗斯文学影响的,大量接触俄罗斯文学是刘慈欣这代人的普遍现象,“那时候能看到的就是这些”。

  比如托尔斯泰的三部曲,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对刘慈欣的影响都非常深。刘慈欣说,“俄文学有一种厚重感,它的语言、文笔、叙述方式,不太适合科幻文学。但我被影响了,你看我的作品中,有旧俄文学那种东西,很凝重、很不活跃。可能这不是现在读者喜欢的”。

  刘慈欣表示,其实他读的传统文学的书籍不是很多,国内国外的零零散散地读了一些,谈不上系统阅读。“所以我的文字谈不上美。不过我认为科幻文学的语言,一大要素就是透明。你让读者直接看到的是内容而不是语言,科幻是内容文学,不是形式文学,我的语言努力想做到这一点,让读者忘记你的语言,看到内容。我不否认,你让我写华丽的语言,我写不出来。”刘慈欣说。

  “黑暗森林”法则来源于一场球赛的启示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这是《三体》里所阐述的一种宇宙生存法则,被称为“黑暗森林”法则,很受读者追捧,甚至国内的一些企业家也把这个法则作为企业竞争的“圣经”。

  刘慈欣一直坚信宇宙中存在着大量的智慧生命和文明,如果这众多的文明中有一部分得知其余部分的存在,并能够相互交流的话,很可能已经存在一个宇宙文明社会,那么这个文明社会可能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宇宙文明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是他一直感兴趣的问题。

  “在中国的科幻小说中,对外星文明往往有着美好的想象,于是,我产生了一个逆反心理,试图设想一个最糟的宇宙。”刘慈欣说。

  说起“黑暗森林”法则的诞生,还源于刘慈欣看的一场足球赛。那是刘慈欣第一次在现场看足球赛,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中国队对意大利桑普多利亚队。当时刘慈欣刚工作不久,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票。他坐在最后一排,望着球场,球员的动作细节他都看不见,只能看到球场上23个点,这些点又构成不断变化的矩阵,连这场球赛中最耀眼的球星古利特,在刘慈欣眼中也只是一个移动的点。“我后悔没有带望远镜。但同时由于细节的隐去,球赛呈现出清晰的数学结构。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星空的样子。”刘慈欣回忆。

  宇宙也大概如此。刘慈欣认为,假如真正的空间里有两个球体的话,会做一个很规则的运动,而增加一个球体,运动就完全无法预测。这么简单的一个系统都是如此瞬息万变,那复杂的大自然我们又怎么去预测呢?所以他很自然地从三个物体想到三个恒星组成的星系,三颗恒星在做不规则运动,且这个恒星系的一颗行星上存在着文明。于是,我就构思出了三体星系和三体文明。这是一种传统的构思方式,在一个科学原理的基础上,幻想出一个虚拟的世界,然后展开故事。

  同时他对宇宙文明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认为宇宙文明间的相互交流和理解十分困难,基本无法判断对方是善意或恶意。这样一个宇宙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黑暗状态,其中的文明世界之间只存在一种可能的关系:一旦发现对方,立刻摧毁之。这种关系与文明本身的道德状况无关。如果宇宙中有任何文明暴露自己的存在,它将很快被消灭,所以宇宙一片寂静。

  “科幻小说是一种关于可能性的文学,它把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供读者欣赏,而其中最有魅力的往往是那些最不可能的可能性。而在这个神奇的宇宙中,任何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都有可能成为现实,所以,在宇宙的各种可能性中,加入一个最糟的可能,至少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刘慈欣说。

  中国科幻的市场还很小

  虽然这一次《三体》获得了雨果奖,但是在刘慈欣看来有点“胜之不武”。因为受美国科幻界“小狗门”事件的影响,有一部特别好的作品,在复选的时候,这个作家和他的作品退赛了,《三体》才得以递补入了提名。

  得奖当然高兴,不过,刘慈欣也表示,自己的作品获奖,有些舆论将中国的科幻小说拔高到得到国际认可的高度,仍然有一些过于浮夸。“实际上,中国的科幻小说水平离世界水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包括我也不例外,只能说还需继续努力”。

  中国科幻文学在国内的市场并不大,在刘慈欣看来,国内的大部分读者都对科幻不感兴趣,

  喜爱科幻文学的是少数人。他认为中国科幻的成果是局部性的,《三体》以外的整体情况并不比多少年前好多少,作品也好,作家也好,都缺乏影响力。

  “中国科幻文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认为,中国科幻文学的繁荣,不能靠哪一个人来实现,而是需要有更多的人投入到科幻文学的创作中来,共同实现科幻文学的理想。

  “美国每年出版的科幻作品有两千多种,但中国仅有两三百种。美国的科幻大会一般有六七千人的规模,参会的科幻作家至少有几百人小有名气。但中国每年都能发表作品的科幻作家不超过100人。希望中国出现更多的科幻作家,写出更多有影响力的作品。”这是刘慈欣对中国科幻文学的期望。

  文|实习生 潘睿 摄影|方圆记者 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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